《紅梨記·醉皂》

明兒會,
請了請了。
明兒會!
喝道聲聲響,
跟官日日忙。
若有不到處,
吃打活遭殃。
自家非別,
雍邱縣四班上一個滴滴親親亇皁隸便是。
今兒我家老爺審了三件奇事。
第一起和尚仝尼姑打架:
尼姑一把抓掉了和尚的緶了,
那和尚便動了氣,
只麽一把,
拉去了尼姑的鬍子。
第二起兒子告老子的忤逆;
第三起更大了,
江洋大盜,
打劫了一輩討飯的叫化子。
我家老爺哈哈大笑,
説退堂退堂。
退了堂,
夥計們説,
今兒的東道不要分,
拏去吃掉了。
我説好好好。
只麽一跑,
跑到福民橋下没葷館裡。
那掌柜的説,
諸位頭兒作成小店,
請樓上坐。
我們就跑到樓上一坐。
跑堂的就拏了一把毛竹筷,
説請諸位頭兒點菜。
我説只揀好的拿來我們吃:
先擺四個小碟子,
棉花燉干菜、
小炒麩蒔瓜、
油汆瓜子肉、
醬油燒醋粉。
一會上大菜了,
第一樣東風炒迷霧,
第二樣桐油炸燈掛,
第三樣桂圓炒胡椒,
甜又甜,
辣又辣,
到也有味。
那第四樣,
只麽一大碗葱椒燒九頭鳥。
這個東西我從來没有吃過。
我連筷子多不用,
只麽一把,
抓了七八個頭,
望嘴裡一撩。
那曉得是作怪的東西,
吃到喉嚨裡頭,
只麽嘰嘰呱呱呌起來了。
正吃得高興,
只見我家兒子跑來,
説爹爹,
老爺在那裡呌你。
我説好兒子,
不要瞎鬧,
你要吃東西,
跑過來吃點罷了。
我家兒子到也乖巧,
説不要吃東西,
老爺真的呌你。
我説諸位,
老爺呼喚,
只得要別了。
夥計們説,
你要去,
要吃了上牛盃。
我説吃罷了,
端起來只麽骨都骨都三大碗。
我説暫別暫別。
喑,
一走走到私宅裡頭,
只見老爺在那裡説,
喚農民,
喚農民。
我説農民不在,
只有皁隸在這裡伺候。
喑,
老爺説,
皁隸,
你倒又吃醉了?
我説小的沒有醉。
老爺説,
有個帖兒,
差你到西園去,
請趙相公吃酒賞月。
我說曉得。
老爺説來,
趙相公是讀書人,
要低聲啞氣,
不要嚇了他。
我説曉得。
小的酒在肚裡,
事在心裡,
包你糊塗到底。
這呌做上命差遣,
概不由己。
往西園走遭也。

【粉蝶兒】
醉眼生花步離披,
辨不出高低平凹。
咦,
天天的酒吃在肚子裡,
今兒的酒吃在腿裡去了。
吖哈有了,
我將這手兒撑、
腳兒爬沙,
好一似急流中折舵的舟。
吖哈好、
好教俺難禁難架,
走得俺氣喘身乏。
咦,
見樹隂中樓臺如畫。
來此已是西園,
我且進去。
阿一噲好花園、
好花園!
你看桞紅桃綠,
漆黑的繡球花,
猩紅的茉莉花,
果然好花草也。

【紅繡鞋】
只見那異草奇葩滿架,
翠生生繞砌噯蒹葭。
只見那畫船隱影在垂楊下,
這壁廂疎竹籬、
那壁廂鞦韆架。
好教俺意兒迷腳步斜。
不好,
要跌了。
阿呀,
阿呀……,
真真跌了。
跌了没,
自己扒起來。
阿呀阿呀,
又跌了。
阿,
我早曉得還要跌,
不扒起來了。
扒起來,
扒起來,
站穩了。
阿一噲,
好個大魚池,
險些兒跌下去。
咦,
你看棒槌大的金魚,
在荷葉底下乘涼哩。

【普天樂】
阿呀魚吓!
喜的是水面游,
何不向龍門化?
搖頭擺尾、
唼藻銜花。
愛閑游被網牽,
貪香餌懸鉤掛。
霎時間命喪在刀頭下,
登鼎俎供人話靶。
魚吓,
我將恁洗剝剔爬,
身首分開、
魚鱗碎剮。
待我拿他幾個囘去,
煎煎搭酒吃。
你跑?
跑到那裡去?
阿一噲,
一個多不見了。
慢來,
我聴見人説,
鬼會變魚。
不要這個魚,
鬼變來的。
阿呀,
不好了,
鬼來了!

【石榴花】
也只、
只聽得荷花池畔響忽喇,
吖哈小、
小鹿兒心頭撞著擔驚怕。
莫不是魚兵鰕將水魔邪,
變化來將人嚇?
咱奉著縣主官衙,
請解元赴琴堂談話。
咱自有硃印牌拿,
怎麽小姐還不來?
那怕你惡祟來纒惹?
若追來便將恁碎刴剮!
呀,
已到書房間首。
有告條在此,
待我來看:
一應閑雜人等毋許檀八。
甚的呌檀八?
吖,
檀七的兄弟呌檀八。
不管檀七檀八,
我亇進去。
阿呀……,
好書房。
吓?
這是趙相公。
床上不睡,
倒在桌兒上打盹,
待我喚醒他。
阿呀趙、
慢來慢來。
老爺吩咐,
趙相公是讀書君子,
須要低聲下氣,
不要嚇了他。
噲,
趙相公,
我家老爺請你去吃月賞酒,
去不去?
阿呀,
這亇耳朶是聾的,
到那亇耳朶上去。
趙相公,
我家老爺請你去吃月賞酒,
去不去?
阿呀這亇耳朶又是聾的。
待我到他第三亇耳朶上去。
阿呀,
不知他第三亇耳朶,
生在那一塊?
我亇忍不住了。
阿呀趙相公,
小姐來了麽?
呀呸!
阿一噲,
好冷嘴。
吓?
你是什麽樣人?
我麽,

【滿庭芳】
俺本是琴堂的皁衙,
雍邱縣得時一個老大。
皁隸罷了,
説什麽老大。
噯,
恁讀書人全不想謙恭禮法,
自古道敬其主及其使下。
吓吓吓,
怎麽睡去了?
皁隸醒來,
皂隸!
唅𠳾,
不好了,
老爺坐堂了。
這是我相公的書房。
我認道是老爺的大堂。
皁隸到此何幹,
奉老爺之命,
請我來,
差你去吃月賞酒。
吖,
敢是差你來,
請我去吃酒賞月?
不曉得請你呢、
請我。
如此可有帖兒?
帖兒吓,
我一進門就交把你的滑。
没有吓,
趙相公,
我看你吃醉了。
胡説!
你去想來。
待我想來。
哪哪哪,
頭上什麽東西?
不錯,
在我頭盔箱裡。
取來。
慢來慢來,
要交代明白。
哪哪哪,
請帖、
速帖、
邀帖、
呸呸呸飛帖。
阿呀,
多被你扯碎了吓。
吖,
原來孟博兄請我去。
趙相公在這塊念甚的書?
待我看來。
趙吓,
錢吓,
孫吓,
李吓,
阿呀,
多被你吐髒了吓!
有亇大蝦仁在此,
請你吃了罷。
狗才!
你客氣,
我自己請,
狗才!
我且問你,
今日之酒,
因何而設?
今日之酒,
偶然間筵開東榻,
寶鼎内焚香相迓。
為寂寥覓句無佳,
請解元陪清話、
同賞月華。
因此上邀請別無他。
皁隸,
你去上覆你家老爺,
説我趙相公身子不快,
不耐煩吃酒賞月。
去。
㕭。
走!
是了是了。
阿呀……,
趙相公,
為甚的身子不快?
看書辛苦。
去。
㕭,
走!
是了是了。
阿呀……,
趙相公,
為甚的看書辛苦?
傷了些風。
去。
㕭,
走!
是了是了。
阿呀……,
趙相公,
為甚的傷了些風?
狗才!
傷風罷了,
只管胡纒。
你當真不去?
不去便怎麽?
你果然不去?
不去便怎麽?
不去也罷。
只是可惜,
可惜什麽?

【上小樓】
他那里衙中厮等眼兒巴巴,
我只是不去。
噯,
你推三阻四將人當耍。
又不是鴻門設宴、
荆州赴㑹、
席上磨牙,
止不過㑹良朋、
倒芳樽、
花前月下。
休只管絮叨叨將人謾罵。
皁隸,
我相公還有幾篇文字未曾做完,
你到外邊轉一轉再來。
是了。
轉一轉,
一,
二,
三,
四,
五,
六,
七,
八,
九,
阿呀……,
不好了,
催牌到了。
夥計,
可是老爺等不及,
差你來催我?
你去説,
趙相公還有幾篇文字没有做完,
完了就來。
去罷去罷。
阿呀……,
夥計,
來來來,
告訴你个笑話。
我去請趙相公,
他倒親我的嘴。
阿一噲,
趙相公親的我嘴,
到也罷了;
你一嘴的鬍鬚,
也親我的嘴?
你不看我別的吓,

【耍孩兒】
看我這鬚髯簇簇人驚怕,
他也將鬚比著咱。
怎把我香腮相對唇相迓,
無言無語妝聾啞?
我手動時他也抓,
俺怎肯干休罷?
扯你向當官斷理,
決不饒他!
打,
打,
打,
打!
吓,
皁隸,
你在那里做什麽?
夥計親我的嘴,
我同他打架。
這是鏡子呀!
禁子也不該打皁隸。
阿,
鏡中的影兒呀。
阿呀小趙,
呀呸!

【一煞】
恁讀書人妄尊大,
把皁隸當做井底蛙。
為甚麽將男作女來戲耍?
腰肢摟抱稱小姐,
險些兒唱了後庭花。
做一塲真話靶,
倘被人知道面皮兒羞煞。
狗才,
與我走出去!
打,
打,
打,
一倘子的打!
打到門外頭來了。
方纔聽見說甚的小姐,
待我來哄他一哄。
阿呀,
小姐是牡丹頭,
我是燒餅頭,
只好儂儂哉。
噲,
趙相公,
開門,
開門。
小姐來了,
吓,
小姐。
冒,
可要再親一亇嘴?
呀呸!
囘覆老爺去。

【煞尾】
疾忙轉去囘爺話,
把皁隸龍陽戲耍。
憑著俺荆條拿在手,
小趙吓小趙,
吖哈打、
打得恁肉綻皮開也只、
只當做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