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長生殿·夜怨》

【破齊陣】
寵極難拌輕捨，
歡濃，
分外生憐。
比目遊雙，
鴛鴦眠並，
未許恩移情變。
只恐行雲隨風引，
爭奈閑花競日妍。
終朝心暗牽。
捲簾不語，
誰識愁千縷？
生怕韶光無定主，
暗裡亂催春去。
心中剛自疑猜，
那堪踪跡全乖。
鳳輦却歸何處？
淒涼日暮空階。
奴家楊玉環，
久邀聖眷，
愛結君心；
叵耐梅精江采蘋，
意不相下，
恰好觸忤聖上，
將他遷置樓東，
但恐采蘋巧計回天，
皇上舊情未斷，
因此常自隄防。
咳！
江采蘋吓江采蘋，
非是我容你不得，
只怕我容了你，
你就容不得我了。
今早聖上出朝，
日色已暮，
不見回宫，
連着永新念奴，
打聽去了。
咳！
此時情緒紛紜，
好難消遣也！

【風雲會四朝元】
燒殘香串，
深宫欲暮，
天把文牕頻啟。
翠箔高捲，
眼兒幾望穿。
但常時此際、
但常時此際，
定早駕到西宫，
執手齊肩。
花映房櫳，
春生顔面，
百種躭歡戀。
嗏！
今夕問何緣？
芳草黄昏，
不見承回輦。
聖上來了。
呀啐！
原來是鸚哥弄巧言，
把愁人故相騙。
只落得徘徊竚立，
思思想想，
畫欄凭徧、
畫欄凭徧。
聞到君王前殿宿，
内家各自撤紅燈。
啟娘娘，
萬歲爺已宿在翠華西閣了。
有這等事？

【前腔】
君情何淺，
不知人望懸！
正晚妝慵卸，
暗燭羞剪，
待君來、
同笑言。
向瓊筵啟處、
向瓊筵啟處，
醉月觴飛，
夢雨牀連。
共命無分，
同心不舛，
怎驀把人疏遠？
萬嵗爺今夜偶不進宫，
料非有意疏遠娘娘，
請勿傷懷。
嗏！
若不是情遷，
便宿離宫阿監何妨遣。
我想聖上呵，
從來未獨眠，
鴛衾厭孤展。
怎得今宵枕畔清清冷冷，
竟無人薦、
竟無人薦？
雪隱鷺鷥飛始見，
柳藏鸚鵡語方知。
娘娘，
奴婢打聽翠閣的事來了。
怎麽講？
娘娘聽啟。
奴婢方才呵，
快些講。
悄向翠華西閣，
守將時近黄昏，
忽聞密旨遣黄門。
遣他何處去？
飛鞭乘戲馬，
滅燭召紅裙。
召那一個？
貶置樓東怨女，
梅亭舊日妃嬪。
呀！
這是梅精了。
他來也不曾？
湏臾簇擁那佳人，
暗中歸翠閣。
此話果真否？
消息探來真。
如此説，
果然是梅精復邀寵幸了。
天吓！
如今怎生是好？
𠮾呀！
娘娘請免愁煩。

【前腔】
聞言驚顫，
傷心痛怎言！
把從前密意、
舊日恩眷，
都付與淚花兒彈向天。
記歡情始定、
記歡情始定，
願似釵股成雙，
盒扇團圓。
不道君心霎時更變，
總是奴當譴，
嗏、
也索把罪名宣。
怎教凍蕊含葩，
暗識東風面？
可知道身雖在這邊，
心終繫別院。
一味虛情假意，
瞞瞞昧昧，
只欺奴善、
只欺奴善！
娘娘還不知道，
奴婢聽得小黄門説：
昨日萬嵗爺在花萼樓上，
私封珍珠一斛去賜他，
他不肯受，
回獻一詩。
回什麽詩？
有長門自是無梳洗、
何必珍珠慰寂寥之句，
致有今夜之事。
吖！
原來如此。
我那裡知道吖，

【前腔】
他向樓東寫怨，
把珍珠暗裡傳。
直恁的兩情難割，
不由我寸心如剪！
也非咱心太褊，
只笑君王見錯、
笑君王見錯，
把一個罪廢殘妝，
認是金屋嬋娟。
可知我守拙鸞凰，
鬥不上爭春鶯燕。
萬嵗爺，
既不忘舊情於他，
娘娘何不迎合上意，
力勸召會？
萬嵗爺必然歡喜，
料他也不敢忘恩。
哎！
此話休提。
他自會把紅絲纏，
嗏、
何必我重牽？
只怕没頭興的媒人，
反惹他憎賤。
你二人，
隨我到翠閣中去。
娘娘去怎麽？
我去呵，
看他如何逞媚妍，
如何賣機變。
取次把君情鼓動，
顛顛倒倒，
暗中迷戀、
暗中迷戀。
奴婢想今夜翠閣之事，
原怕娘娘知道，
此時夜已三鼓，
萬嵗爺必已安寢，
娘娘猝然前去，
恐有未便。
不如且請安眠，
到明日再作理會。
咳，
罷！
只是今夜教我如何得睡吖。

【尾聲】
他歡娛只怕催銀箭，
我這裡寂寥深院。
只索背着燈兒，
和衣將空被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