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長生殿·絮閣》

自閉昭陽春復秋，
羅衣濕盡淚還流。
一種蛾眉明月夜，
南宮歌舞北宮愁。
咱家，
髙力士。
向年奉使閩粵，
選得江妃進御，
萬歲爺十分寵幸。
因他性愛梅花，
賜號梅妃，
宮中都稱為梅娘娘。
自從楊娘娘入侍之後，
寵愛日奪，
萬歲爺竟將他遷至上陽宮東樓。
昨夜，
忽然託疾，
宿於翠華西閣。
遣小黃門密召到来，
戒飭宮人不得傳與楊娘娘知道，
命咱在閣前看守。
此時天色黎眀，
恐要送梅娘娘回宮，
咱只得在此伺候。

【醉花隂】
一夜無眠亂愁攪，
未拔白潛踪来到。
往常見紅日影弄花梢，
輭咍咍春睡難消，
猶自壓繡衾倒。
今日呵，
可為甚鳳枕急𢗅拋？
咦，
那邊来的好似楊娘娘，
莫非走漏消息，
這便怎麽䖏？
單只為那籌兒撇不掉！
奴婢髙力士叩見娘娘，
願娘娘千歲。
髙力士，
有，
萬歲爺呢？
在閣中。
還有何人在内？
這，
没有。
既没有人，
你且開了閣門，
待我進去。
娘娘請暫坐，
待奴婢一言告禀。
萬歲爺昨夜呵，
唔，

【畫眉序】
只為政勤勞，
偶爾違和。
既是聖體違和，
怎生在此駐宿？
厭煩惱、
愛清幽西閣暫息。
在裏面做什麽？
昏朝，
偃龍牀靜養神疲，
你在此則甚？
守玉户不容人到。
你敢不容我進去麽？
這，
奴婢怎敢？
哫！
只因親奉君王命，
量奴婢敢行違拗？
哫！
嗏！
吓！
是。

【喜遷鶯】
休得把虛脾来掉，
休得把虛脾来掉！
奴婢怎敢？
吓！
嘴喳喳弄鬼妝妖。
焦也波焦？
急得咱滿心越惱！
我曉得，
娘娘曉得甚麽？
別有個人兒挂眼梢，
𠋣著他寵勢高！
好吓，
你眀欺俺失恩人時衰運倒。
也罷，
俺只待自把門敲，
俺只待自把得這門敲！
娘娘請息怒，
待奴婢去叩門。
𠺽，
誰在？
是誰叩門？
楊娘娘在此，
快些開門。
請少待。
吓，
萬歲爺醒来！

【畫眉序】
何事語聲高？
驀地將人夢驚覺。
啔萬歲爺，
楊娘娘在外。
阿呀！
這春光漏洩怎地開交？
這門還是開也不開？
且慢。
梅妃在夹幕中暫躲片時。
吓，
萬歲爺吓！
黄金屋恁樣藏嬌？
葡萄架霎時推倒！
宮娥，
朕和衣假寐佯推睡，
須索把獸環開了。
領旨。
奉旨開閣門。
開門了，
請娘娘進去。
楊娘娘？
哫！
到！
妾聞陛下聖體違和，
特来問安。
平身。
萬歲。
寡人偶然身子不快，
未及進宮，
何勞妃子清晨到此？
陛下致疾之由，
妾到猜著幾分了。
妃子猜著何来？
哪，

【出隊子】
都只為相思相思？
吓哈……！
那有此事？
縈繞，
為著個意中人把心病挑。
寡人意中人，
除了妃子，
還有何人？
妾那裏當得陛下意中人来，
陛下向来寵愛梅精，
何不宣召他来，
以慰聖心牽掛？
此女久置樓東，
那有復召之理？
陛下休要瞞妾了。
悄東君春心偏向小梅梢。
單只待、
單只待望著梅来把渴消。
既不沙，
吓！
只問恁是誰把那珍珠去慰寂寥？
妃子休得多心，
寡人昨夜呵，

【滴溜子】
偶只為微疴，
暫息靜悄。
恁蘭心蕙性，
漫多度料。
把人無端奚落。
我神虗懶應酬，
相逢話言少。
妃子，
請暫返香車，
容我睡飽。
咦？
這御榻底下，
不是一隻鳳舄麽？
在那裏？
哪……，
又是一朶翠鈿，
此皆婦人之物，
陛下既然獨寢，
怎得有此？
好奇怪。
髙力士，
有。
這是那裏来的？
咦？
這是那裏来的？
寡人不解吓！
連奴婢也不解。
陛下怎說不解吓？
其實不解。
髙力士？
有。
這又奇了？
這又奇了。

【刮地風】
噯呀！
則這御榻森嚴宮禁遙，
早難道有神女飛渡、
噯，
沖霄！
只問這兩般兒信物是何人掉？
昨夜誰侍陛下寢来？
可怎生般鳳友鸞交，
到日三竿猶不臨朝。
外人不知呵，
多說是殢君王是我這庸姿劣貌！
那知道戀歡娛別有個雨窟雲巢？
請陛下早出視朝，
妾在此候駕回宮。
寡人有恙，
不能視朝了。
陛下，
雖則是蜨夢酣、
鴛浪翻、
春情顛倒，
呀，
他困迷離精神難打熬。
怎負他鳳墀前鵠立、
噯，
羣僚？
妃子既勸寡人視朝，
朕只得勉強出去。
髙力士，
有，
你在此伺候娘娘回宮。
領旨。
擺駕。
𠺽。
擺駕！
風流惹下風流苦，
不是風流總不知。
奴婢送駕。
不免溜了罷！
髙力士！
咦！
又在那裏呌了。
娘娘，
奴婢在。
好吓！
你瞞我做得好事！
奴婢没有瞞著娘娘做甚麽事来。
我且問你，
這翠鈿鳳舄是那裏来的？
這麽，

【滴滴金】
告娘娘省可閒煩惱，
百縱千随真是少。
莫說梅亭舊日恩情好，
就是六宮中新𥥆窕、
也只合佯裝不曉。
直恁的破工夫多計較？
不是奴婢擅敢多嘴，
如今滿朝臣宰，
誰没個大妻小妾？
就是富室豪門，
也有個侍婢通房哩！
何況九重，
就容不得這宵？
奴婢說了幾句，
就哭起来了。

【四門子】
非是咱衾裯不許把他人抱，
非是咱衾裯不許把他人抱。
道道道、
道得咱量似斗筲。
只怪他兩邊兒串就裝圈套，
故將咱瞞的牢。
他似怕我焦？
只休將彼邀，
卻怎生劣雲頭只思別岫飄！
將他来假做拋、
暗又招，
這關兒心腸難料！
清早起来，
不見楊娘娘，
想是到翠閣中去了。
不免前去一看。
吓，
娘娘吓！

【鮑老催】
為何淚拋？
無言獨坐神暗消。
永新姐，
高公公，
是誰觸著他情性嬌？
不要說起。
只因為了兩件東西，
故此發惱。
如今那人呢？
早已去了。
萬歲爺呢？
視朝去了。
永新姐，
你来得正好，
勸娘娘回宮去罷。
是。
吓，
娘娘吓！
你漫將眉黛顰、
啼痕滲、
芳心惱，
晨餐未進過清早。
千金玉體輕傷了，
請回宮去尋歡笑。
媚䖏嬌何限，
情深妒亦真。
且將個中意，
慰取眼前人。
駕到！
奴婢接駕。
髙力士，
有，
楊娘娘呢？
還在。
吖，
還在！
駕到！
吓，
妃子為何掩靣不語？
休要煩惱，
朕和你到華萼樓看花去。

【水仙子】
問問問、
問華萼嬌，
怕怕怕、
怕不似樓東花更好。
有有有、
有那梅枝兒會占先春，
又又又、
又何用綠楊牽繞？
請請請、
請真心向故交，
免免免、
免人怨為妾情薄！
妾有下情，
望陛下俯聽。
妃子有話起来說。
妾自知無狀，
謬竊寵恩，
若不早自引退，
誠恐謠諑日加，
禍生不測。
有累君德鮮終，
益增罪戾。
今幸天眷猶存，
望賜斥放。
陛下善視他人，
勿以妾為念也！
哈……！
拜拜拜、
拜辭了往日君恩天樣高，
把把把、
把深情密意從頭繳。
這金釵鈿盒，
是陛下定情所賜，
今日將来，
交還陛下罷！
吓哈……！
省省省、
省可自覩舊物淚珠拋！
妃子何出此言？
朕和你兩人呵！

【雙聲子】
情雙好、
情雙好，
縱百歲猶嫌少。
怎說到、
怎說到，
平白地分開了？
總朕錯，
且莫惱。
妃子，
見了你顰眉淚眼越樣生嬌。
將釵盒依舊收好。
既不耐煩看花，
朕和你到西宮閒話去。
承不棄妾，
妾復何言。
將釵盒收好了！

【煞尾】
領取釵盒𠕂收好。
妃子，
度芙蓉帳暖今宵，
重把那定情時心事表。
妃子来㖸！
噯！
㕶？
没嘿……！
来来来㖸！
吓哈……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