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吟風閣·罷宴》

【粉蝶兒】
白髮青裳，
畫堂前尚蒙恩養。
想當初獨伴孤孀，
今日裏受皇封、
膺紫誥、
偌大風光。
怎知道孟母先亡，
到是咱賤殘生、
趁著他暮年安享。
梅花雪壓深難見，
誰道春來香已遍。
繞樹還依畫棟飛，
舊時王謝堂前燕。
我乃寇丞相府中老婢劉婆是也。
我家相爺，
官居極品，
祿享千鍾，
纔辭了軍國平章，
又拜為相州節度。
出將入相，
蔭子封妻。
咳，
只見他眼前富貴，
豈知幼時孤另。
當日太夫人青年守節，
教養成名，
不想今日榮華。
太夫人早已棄世，
如今府中，
只我還是伏侍太夫人的，
因此相爺夫人，
另眼相看，
到也十分自在。
只是咱性好貪杯，
雖在相府存身，
實乃醉鄉度日，
為此府中都稱我是女劉伶哈哈哈。
這也不在話下。
明日是相爺壽誕，
合屬文武應來祝壽。
聞得那酒筵歌舞，
異樣豐華，
看來又有一番熱鬧也。

【上小樓】
清閑一向，
幸衰鬢依然無恙。
看到他貴子賢孫，
蘭桂齊芳，
春滿華堂。
只笑俺靠糟床，
聞酒香，
俺便喉嚨搔痒。
這是俺女劉伶半邊風樣。
阿呀不好了吓。
天作孽，
猶可違，
自作孽不可活。
阿呀，
老媽媽救我一救。
吓，
你為何這般慌張？
老媽媽，
你還不知道：
只因相爺壽誕，
差我往蘇揚一帶，
辦些山珍海錯，
舞女歌童；
我領了他一萬銀子，
落了五千兩。
方纔見相爺大怒，
要將我梟首轅門。
老媽媽，
你是府中舊人，
煩你討箇情兒，
救了我的性命。
買酒請你！
哦，
原來為此。
你開了花賬，
哄趁銀錢，
該受驚恐。
我已大醉，
你央別人去罷。
阿呀，
老媽媽救我一救吓。
吓，
你再央別人去罷。
呸，
偏偏他又醉了。
這小廝本不足惜。
但老爺如此豪華，
不是俺醉婆子，
誰敢去撞他幾句？
哦，
不免打從迴廊走將去。
阿呀，

【么篇】
搵不住齊眉拄杖，
猛將咱玉山頹放。
哦，
原來是歌舞連宵，
臘淚千行，
堆遍廻廊。
噁唷，
滑溜溜扒的忙，
跌的慌，
幾乎把老身停當。
且待老爺散操回來，
我就上前說他幾句。
有理吓有理。
正待要借因由去把那舊情、
吖哈來講散操。
殺。

【白鶴子】
為澶淵定遼邦，
掃狼烟靖家邦。
節度相，
擎天柱、
駕海梁。
赤手擎天一著豪，
生平事業顯英豪。
澶州經畧相州節，
不覺蕭蕭已二毛。
下官萊國公寇準是也。
適纔操演回來，
已是上燈時分。
明日下官壽誕，
必須酧備豐盛筵宴，
㕶，
不料被家奴所悮，
以致十分敗興，
實為可恨！
過來。
有。
將玩縱家奴，
押赴市曹，
斬首號令。
吓。
夫人出堂。

【唐多令】
夫君鎮大藩，
象笏帶河山。
夫人。
相公。
噁哈……，
可惱吓可惱。
當此千秋大慶，
百福俱齊，
正該喜悅，
緣何著惱？
下官入相出將，
威令嚴明。
眼見家奴玩縱，
祇得將那廝綁赴市曹，
按軍法示眾，
方洩吾恨。
家奴無禮，
懲治何難？
奈逢慶誕，
還該停刑造福。
夫人，
下官若不將他處斬，
我的號令恐難行了。
阿呀先太夫人吓。
㕶，
是何人啼哭？
想是劉婆。
喚過來。
是。
吓媽媽，
相爺喚。
來了。
為救童兒命，
來投相公機。
阿呀先太夫人吓。
㕶，
你知我誕辰，
膽敢啼哭，
這等可惡。
你這婆子想又醉了。
哦，
老婢方纔從迴廊下走過，
被幾堆蠟油滑跌，
忽然想起先太夫人，
不覺悲哭。
被老爺夫人聽見，
㕶，
老婢該死吓該死。
㕶，
你被蠟油滑倒，
怎麽想起先太夫人來呢？
吓，
老爺竟忘懷了？
老婢還記得，
你幼年時節，
自從先太老爺亡後，
並無所遺，
太夫人百般哀苦，
把你教養成名。
燈火寒窗，
停針課讀，
就是讀書燈油，
也是太夫人十指上做出來的。
如今功成名就，
富貴榮華，
每夜中輝煌燦爛，
高燒絳燭，
遍地蠟油成堆。
咳，
真乃此一時彼一時。
吓，
想起當日太夫人的苦楚，
也不曾安享一日的嗄。

【滿庭芳】
想當初辛勤教養，
他挑燈伴讀，
幽咽寒窗。
哪裡有餘暉東壁分光亮？
單仗著十指縫裳。
繼膏油教你讀書朗朗，
拈針線見他珠淚雙雙。
啊呀真悽愴。
到如今把金蓮寶炬，
照不見你憔悴老萱堂。
聽你說來，
如此辜恩，
豈不自怨也。
想到其間，
淚痕難止。
相爺，
你休怪老婢吓。

【快活三】
不由人遇繁華更慘傷，
提往事獨淒涼。
也只為小來看覷感恩長，
趁今生頭白還相傍。
你既為太夫人啼哭，
也不怪你。
且到後堂自在去罷。
是。
住了。
下官聞言悲感，
煩惱頓消，
到要他把我舊時甘苦，
細說一番。
過來。
當日太夫人守著孤孀，
千辛萬苦，
如今已日久年深，
連老婢也漸漸忘懷了。
記得太夫人呵。

【朝天子】
撫孤兒暗傷，
代先人義方。
為延師盡把釵梳當，
只要你成名不負十年窗。
倚定門閭望，
怎知他獨自支當，
啊呀背地糟糠。
要你男兒志四方，
又怕你在那廂、
俺在這廂。
眼巴巴、
巴到你成名，
一舉登金榜。
那年泥金報捷，
太夫人可喜歡麽？
太夫人也曾開顏一笑，
怎奈筋骨已枯，
懨懨一病，
空費了無限辛勤，
你歸來的榮耀都不能見。
可憐太夫人呵，

【四邊靜】
他身先黃壤，
博得你富貴夫妻同受享。
你如今縱金玉滿堂，
熱騰騰親捧著三牲養。
羹香酒香、
羹香酒香，
也滴不到泉台上。
劉婆，
我聽你這番言語，
倒覺辜負教養之恩了。
老婢還想起一椿事來了。
想起何事？
當日先太夫人曾有一件東西，
留在老婢處。
什麽東西？
快去取來。
待我去取來。
過來。
有。
吩咐中軍，
明日罷宴，
一應賀客，
俱免傳宣。
停止樂舞，
再將綁出家奴，
暫且押回候令。
是。
吓，
相爺夫人，
這是先太夫人遺下寒窗課子圖。
夫人，
和你展開一看。
有理。
吓，
這是何人？
是老婢。
那呢？
這就是太夫人呀。
這莫非是下官了？
正是。
吓，
阿呀[親娘|婆婆]吓。
阿呀先太夫人吓。

【耍孩兒】
您眼穿但把孩兒望，
怎知道臨去也莫話衷腸。
只這一幅圖形像，
費了無限籌量。
則為你小來心性無拘檢，
反著我禿尾烏鴉教鳳皇。
今日開圖像，
看了這儀容蕭瑟，
怎禁得兩淚千行。
相爺夫人，
請免愁煩。
當日新科得第，
太夫人病在床上，
不能起身的了。
臨危時節，
喚老婢到跟前，
哪哪哪，
就把這圖付與老婢。
說小官人前程遠大，
只是沒爹爹的孩兒，
他自小任性，
怕他一朝豪大，
倒是一椿心事。
話猶未了，
兩淚交流，
竟然西逝。
吓，
阿呀[親娘|婆婆]吓。
相爺夫人，
請免愁煩。
感念慈親畫中之意，
怎敢違忘？
劉婆，
你把我盡情訴說一番，
只當我自家怨艾也。
這老婢怎敢？
相爺吓。

【五煞】
您受君恩恩可償，
受親恩親已亡。
故園攀柏真堪愴。
早知道鼎鍾不逮團圞日，
反不如菽水親供田舍郎。
你回頭想，
今日裡朱門酒肉，
當日箇白髮糟糠。
原來先姑如此清苦。
樹欲靜而風不甯，
子欲養而親不待，
真是同一恨也。
每念先姑早亡，
抱恨終天。
今得劉婆一番舊話，
相公不勝傷感，
妾身亦無限傷情。
欲報無從，
空悲無益。
依妾愚見，
不如明日廣延僧眾，
設醮修齋，
藉資冥福。
相公意下如何？
夫人言之有理。
過來。
有。
就請這遺容供在齋堂之內，
明日罷宴，
合府戒酒除葷。
是。
老婢是一天不能戒酒的，
望相爺夫人容恕。
你是舊人，
容你便了。
多謝相爺夫人。
孤苦青燈教讀書，
今朝榮貴也徒然。
劉婆，
自今切勿重提起，
免得終朝淚不乾。
相爺夫人，
請免愁煩。
哈……。
方纔將太夫人的苦楚說明，
觸動相爺夫人思親罷宴，
又活了家人性命，
不負俺一片婆心也。

【煞尾】
看家雞還遶廊，
睹野雛便遠颺。
問人生誰沒有娘親想？
怎到頭來偏是有祿的人兒也不逮養。
吓哈……，
吃酒去，
吃吃吃酒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