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獅吼記·遊春》

【金菊對芙蓉】
迢遞鄉關，
崎嶇仕宦，
一官牢落經年。
天付鶯花芳艷，
喜追隨金馬名賢。
正是杏桃爭笑，
烟霞綴景，
應不辭玉斚冰絃。
老爺。
琴操到了，
坐。
是。
遷謫都忘逆旅愁，
琴樽此外復何求？
枝頭黄鳥如相識，
日日春風喚客遊。
下官在此宦况蕭條，
幸得與陳季常交歡，
稍破岑寂。
今日約他郊外同遊，
怎麽還不見到來？
老爺，
奴家見陳相公，
儀表，
如雞群之野鶴，
昂昂藏藏；
志氣，
似天末之流虹，
璀璀璨璨。
自合與老爺，
情投膠漆，
契合金蘭。
琴操，
你正不知，
陳生對朋友，
雕龍炙輠，
才思驚人；
奉妻子，
婢膝奴顔，
節概掃地。
陳相公未必如此，
這言語𢙢屬浪傳。
我適纔差院子去請，
走至中堂，
正聞其妻撚酸發怒。
院子不知趣，
竟説我與你奉候。
他聽見琴操二字，
愈加火上添油。
陳生縱百般支吾，
他決不肯放出。
畢竟可放他來否？
後來陳生自招，
説座中若有妓，
甘心受責，
今始放來。
咳。
世間婦人，
作威福者固多，
幾曾懼内如季常者乎？
待他來時，
不免嘲笑他一番。
閨閫之事，
未可明言，
且宜隱忍。
不可吓不可。
是。
蒼頭，
陳相公為何還不見到來？
想必就來了。

【菊花新】
登瀛憶爾望如仙。
幸三生石上結前緣。
佳景好情牽。
招花酒同儕留戀。
陳相公來了。
小弟與琴操奉候良久。
有勞等待了。
吓，
蒼頭，
方纔你在老爺跟前，
不曾説出藜杖麽？
不曾説什麽藜杖。
吓，
季常，
什麽藜杖吓？
子瞻兄，
小弟有箇舍親，
稱呼他姨丈。
好解説。
請問東坡兄，
欲往何處尋樂？
南郊杏塢梅谿，
山光水色，
儘堪眺望。
妙妙，
如此就請同行。
蒼頭看車馬上來。

【榴花泣】
如雲車馬濟濟出郊原。
桃散錦，
柳飛綿。
春風輕扇綺羅筵，
奏笙歌動地喧天。
山迴水盤，
喜香塵暗撲遊人面。
萬花叢調撥琵琶，
短牆頭送出鞦韆。
老爺，
行過桞堤，
此間正好尋樂。
可將酒樽食罍擺下，
我們就席地而坐。
有理，
請坐。
季常請。
琴操也坐了。
是。
蒼頭看酒來。
有酒。
院子斟酒。

【前腔】
幕天席地，
促坐草芊芊。
憐國色，
笑嫣然。
仙郎自合挾嬋娟，
又何勞急管繁絃？
聽歌喉細囀，
按陽春一曲把金杯勸。
儘今朝醉卧苔磯，
勝當年誤入桃源。
季常請。
子瞻請。
桃紅復含宿雨，
桞綠更帶朝烟。
花落家僮未掃，
鳥啼山客猶眠。
自家乃陳家蒼頭便是。
今奉大奶奶之命，
説相公同蘇老爺遊春，
著我前往窺探，
座中可有妓無妓。
没奈何，
只得去走遭。
一路行來，
此間已是南郊外了。
阿呀呀，
你看遊人千叢萬簇，
不知我相公在那答兒呢？
子瞻兄，
今日好天氣吓。
正是。
蒼頭，
看煖酒來。
有酒。
咦？
那邊正是我家大相公。
果然有箇標致人兒陪坐在旁。
咳，
業障吓業障！
不免待我來招呼他一聲。
喂，
相公相公！
子瞻兄，
小弟告便。
請便。
失陪。
吓，
蒼頭，
你到此怎麽？
相公，
不好了不好了！
吓，
何事？
大奶奶知道席間有妓，
磨了鋒快的一把刀，
大粗的一條繩，
不是刀上死，
就是繩上亡。
這便怎麽處？
吓？
蒼頭，
你不要來嚇我！
我若嚇你麽，
我就起誓，
爛掉我的牙齦。
我説這遭弄出事來了！
可憐我平日照看你一場，
千萬替我瞞過了。
阿呀呀，
可不折殺了我！
喂，
季常季常。
小弟在。
這是你家老僕，
為何屈𦡀於他？
哦，
子瞻兄不知：
你弟婦近日有恙，
方纔蒼頭來説，
一霎時好了。
為此對天叩謝。
哦哦，
原來令正欠安。
是，
有恙。
小弟失候。
不敢。
蒼頭過來。
來，
見了蘇老爺。
是。
蘇老爺，
老奴叩頭。
起來。
是。
蒼頭，
你家主母有恙麽？
没有，
好好的在那里。
阿？
你家相公説，
大娘子有病。
何嘗？
吓，
蒼頭，
你方纔説大娘子有病，
一霎時好了。
果然？
哦哦哦，
是驟病，
一霎時竟好了。
如何？
來，
與蒼頭酒吃。
是。
多謝老爺。
老奴無功受祿。
你方纔來報我，
就算有功了。
吃一大碗。
有勞有勞。
多謝老爺，
阿彌陀佛。
你吃了酒就囘去。
自然就囘去的。
喂，
相公相公。
怎麽説？
大奶奶問起，
可要説席間有妓？
使不得！
只怕瞞不過。
蒼頭，
你若與我瞞過了，
做一件衣裳賞你。
藜杖是相公受用的。
阿？
衣裳！
我只道是藜杖，
到也怕的。
阿？
胡説！
快些回去罷。
待我謝了蘇老爺去。
吓，
蘇老爺，
多謝賞酒，
老奴先囘去了。
就打發我家相公囘去。
我知道。
你早早囘去罷，
説我也就囘來便了。
曉得。
快刀繩子青藜杖，
你一身作事一身當。
季常再請坐。
請。
我們泛泛飲酒，
恐不盡興。
我們行一口令如何？
説得有理。
看熱酒來斟上。
是。
請兄出令。
哦哦。
我們要在禽獸中，
各舉一極狠的一物。
倘有制服者，
罰一巨觥。
好新奇令吓。
就請季常先道。
如此僭了。
豈敢。
快説。
哦，
我是虎。
虎怎見得極狠？
虎乃山君，
嘯則風生，
百獸懾服，
豈不為狠？
好，
説得好。
取巨觥來斟酒。
請。
吓，
為何？
饒你是虎，
見了哈三也要消魂。
是是，
該罰。
請。
小弟受罰了。
乾。
如今琴操請道。
老爺先請。
你先來。
我是蛇。
蛇怎見得極狠？
獸中莫大於象，
蛇能吞之，
豈不極狠？
不差。
季常，
你但知蛇狠，
却不知青藜杖能打草驚蛇。
不但打蛇，
還是要打人哩。
咄咄。
琴操該罰。
是。
乾。
受罰了。
如今老爺請道。
我是鶬鶊。
阿呀呀，
鶬鶊最小之物，
狠到那里去？
巨觥來罰。
且慢，
聽我講這箇道理。
如此請教。
倘有不合，
須倍罰之。
這箇自然。
季常，
世間最狠者，
厥惟妬婦。
山海經云：
鶬鶊可以療妬。
這是狠過於妬婦，
豈不是極狠？
我不信。
兄若不信，
請歸試之。
兄這等説，
難道小弟是懼内的？
差也不多，
吓哈……。
天色晚了，
囘去罷。
既如此，
先打發車馬回去，
我們三人竟步行而歸罷。
有理。

【泣顔回】
翩翩歸路並香肩，
聽馬嘶紫陌、
人醉擁蒼烟。
失陪。
忙什麽？
遊情未已，
喜苔茵輭襯著金蓮。
請了。
哎，
同走。
嗁殘杜鵑，
望江城返照還堪戀。
撫山川寫入丹青，
覽芳菲載向詩篇。
請了請了。
慢些走，
慢些走。
琴操，
你可知季常家蒼頭的來意麽？
奴家不知。
這是其妻差來探聽。
陳郎身雖在此，
膽已落矣。
待下官明日親去打聽，
並規諫桞氏一番。
老爺，
須記得孔子云：
忠告而善道之，
不可則止。
那妬婦不是好惹的。
不妨。
我去自有道理。
饒伊妬婦堅如鐵，
憑我良言化作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