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臨川夢·了夢》
生前誰肯厭邯鄲,
紫燕分飛去釵环。
南柯醉醒蒙甘露,
夢中驚喜總無端。
吾乃:
盧生、
霍小玉、
淳於芬、
是也。
近聞下界有一謫仙,
名喚湯顯祖,
將我等之事,
撰成四夢院本:
【南呂·懶畫眉】
不提防舊日行蹤上排場,
戀色貪名沒下場。
怕才人口內弄雌黃,
虧他宛轉酸辛唱,
寫到那飯熟之時沒遁藏。
邯鄲夢。
南柯夢。
紫釵記中鞋兒夢。
啊郡主,
請問還有一夢,
是何名色?
乃是他第一得意之筆,
名曰牡丹亭。
牡丹亭!
寫西川杜麗娘,
驚夢、
尋夢、
離魂、
還魂之事。
原來有許多情節,
我們竟不曉得。
更可異者:
婁江有一俞氏,
因讀牡丹亭一曲感傷而死,
雖是賦命不辰,
終是此君詞章之孽。
危哉文士之筆也!
【雙調·四塊金】
情生這些,
處處皆黏惹。
情銷那些,
件件都拋捨。
癡人自著邪,
詞人閑嘆嗟。
恁地周遮,
這般拉扯。
透三生,
玉茗花怎生留下許多枝葉?
聞得俞氏魂魄,
已投臨川府玉茗堂,
欲尋訪湯翁,
了彼夙願。
待我們引湯公入夢,
助他二人相會者。
不惜三生命,
應憐八斗才。
咳,
好悶人天氣也!
【仙呂·醉扶歸】
闌干十二都憑到,
閑中歲月恁蕭條。
若有人兮佩輕搖。
呀,
那邊玉茗花前,
立著一個女子。
我家從不曾見有此客,
他分明戲撚花枝笑。
既然把詩翁仔細隔花瞧,
如何不把詩翁叫?
待我走過竹徑去看來。
【前腔】
幽人庭院初來到,
疏花掩映讀書巢。
一縷茶煙竹風搖。
那邊來的定是若士先生了!
等閑無此清奇貌。
看他須眉巾帶恁飄蕭,
怎不向花前寫個神仙照?
小娘子是誰家宅眷,
因何到此?
奴要拜見先生,
以此不遠千里而來。
請先生上坐,
受我一拜。
素昧平生,
焉敢當此?
請道其詳。
奴家呵,
【醉歸花月渡】
左家嬌女聞風教,
中郎弱息解詩騷。
雖不能詠絮庭前染霜毫,
卻也是伯牙家法通琴操。
原來小娘子知書達理,
失敬了。
請坐,
再求說明來意。
迢遙。
江南嶺南尋幾遭?
經過五羊傷六朝。
二十年來、
思想得詞人老。
奴自幼年,
得讀先生所做牡丹亭呵!
將一片花陰夢,
直睡過斜陽覺。
今日裏人坐春風夙恨銷,
央及你白發康成把小婢教。
下官偶弄宮商,
便得許多縈惹。
記得向年有一婁江閨秀,
也為此詞郁郁而死。
今日又勞芳蹤跋涉,
下官不勝引咎。
先生,
則奴便是婁江俞氏也!
吖!
有這等事!
【醉花雲】
則奴把琉璃硯匣隨身抱,
幾曾將烏襕錦字暫時拋。
也只為覷透情懷萬千條,
料得定文章到此知音少。
因此上寒窗冷雨費蘭膏,
箋出你才人痛哭才人笑。
奴有手批一個牡丹亭本兒,
不知可曾寄到否?
是你家養娘不負所托,
親送來的。
養娘真信人也!
多勞!
可憐他把鳥跡蟲絲收護的牢。
你可也月夕花晨一再瞧?
這個本兒,
下官朝夕把玩,
如影隨身。
不道生小嬋娟,
却有許多識解。
二姑二姑,
你真是個夙世書仙也。
慚愧。
久聞賢卿棄捐香閣,
敢是傳言舛錯哩?
縱然奴身子堅來讓芭蕉,
不道奴心兒死去埋幽草。
如此,
小娘子並不曾死?
迴身慢,
行步悄,
拼著這生前死後任君瞧。
呀,
下官敢是在此做夢?
這也未必。
敢是也死了?
何至如此?
【醉翻袍】
不明不白人來到,
如眠如死境蹊蹺。
啐,
我湯若士,
久已勘破死生,
刪除夢覺,
管他則甚。
二姑,
你既拋空修短,
遊戲虛無,
則問你地獄天堂怎生熬,
仙緣鬼趣如何妙?
若士先生,
可認得我輩?
不曾相識。
此位是夢邯鄲的盧公,
此位是夢南柯的淳郎,
此位是夢紫釵的霍郡主。
呀!
列位名傳野史,
事在陳編,
下官偶爾借題說法,
未可見怪。
先生言重。
我輩夙抱鈍根,
名牽塵想,
若非大聲疾呼,
正恐沉迷不返,
輾轉效尤。
先生妙作,
不但使我輩姓氏長存,
實有功於名教不小也。
都是陽秋史筆,
明譏暗褒;
華嚴法界,
前除後銷。
幾人能解拈花笑?
奴心願已了。
先生,
有玉茗花神傳旨,
請先生與我們同上覺華宮,
聽天王說夢去吧。
多謝花神,
俺尚有二老在堂,
只怕去不得。
此乃小夢遊仙,
不同大覺,
少頃就回來的。
如此,
奉陪前去。
請了。
【尾聲】
堂前玉茗今枯槁,
把四夢都從一夢銷。
可嘆這夢境相承夢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