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繡襦記·打子》

天街馬驟與車馳,
争聼悲歌薤露詞。
年少歌郎若相識,
令人心下轉生疑。
我宗祿。
隨老爺,
朝覲到此。
只見天門街上,
士女紛紛,
東西凶肆,
賭唱歌詞。
内中有一年少的歌郎,
聲音舉止,
宛然是我家大相公模樣。
不免將此事,
報與老爺知道。
道猶未了,
老爺出來也。

【新水令】
杏園東去曲江西,
約仝僚一船歸去。
歎故人青眼稀,
覓舊題蒼苔翳。
鳳闕崔巍,
仰瞻在白雲深處。
宗祿叩頭。
宗祿,
行李可曾收拾完備?
俱已完備了。
各位老爺,
可曾下船?
都已下船了。
如此打轎。
宗祿有事,
稟上老爺。
有話講上來。
小人今早,
隨老爺拜客回來呵,

【步步嬌】
只見天門街上人如蟻,
不免忙偷覷。
那些都是什麽人?
原來是東西肆長,
在那裡賭唱歌詞。
這樣事,
也來禀?
見一個歌郎貌甚竒。
歌郎有甚竒事?
内中有一年少歌郎,
好似大大什麽?
小人不敢説。
容你講。
内中有一年少歌郎,
好似大相公。
看他舉止行蔵,
嘿嘿,
豈有此理!
靣龎無二。
既如此,
何不問他一聲?
我欲待問一聲,
猶恐他不是。
宗祿,

【折桂令】
那歌郎雖是清竒,
豈是我家千里之駒?
宛然是大相公。
恁把此話休提!
大相公呵,
為金多被盗,
久喪溝渠,
身不到帝闕金闈。
阿呀兒吓!
名已登鬼籙隂司。
宗祿,
恁與俺去訪問端的,
免吾猜疑。
那年少是伊誰?
與我兒一樣丰姿。
那些歌郎,
都到酒肆中,
飲酒去了。
待小人去看來。
若是大相公,
扯來見老爺。
若是大相公呢,
扯來見我;
若不是,
不可生事。
曉得。
來,
有。
是不是,
扯來見我。
是。
快去!
是。
快走!
吓。
嘿嘿,
宗祿此去,
若不是呢,
就罷了;
若果是他,
我就一板,
敲死這畜生!
正是:
渾濁不分鰱共鯉,
水清方見两般魚。
呔!
吖喲,
為何打我一下?

【園林好】
白馬篇唱得不低,
二貫錢是你頓輸。
是我贏的,
又不是奪你的。
打、
打你這來厯不明之子,
扭你去告官司、
扭你去告官司!
住了。
你為何去打他?
他搶我二貫錢,
我是贏你的。
他呌什麽名字?
俚呌鄭元和,
狗才!
這是常州府,
鄭太爺的公子!
打這狗才,
打這狗才!
扯你去見官。
吖喲,
倒是个大來頭!
吓,
大相公,
小人宗祿在此。
我不是大相公,
不要認差了。
不認得宗祿了麽?
不認得。
老爺有請。
怎麽説?
大相公在此。
在那裡?
在這裡。
果然是元和!
吓?
元和,
爹爹,
好,
隨我進來。
是。
吓?
我兒,
爹爹,
𠲔!
吖喲!
𠲔,
𠲔,
𠲔!
吖喲!
老爺請息怒。
畜生!
吖喲!
阿呀不肖子吓!

【雁兒落】
聞説你為金多死盗賊,
誰知你𣴑落在卑汚地。
做歌郎薤露詞,
那裡是念之乎者也兒、
念之乎者也兒?
宗祿,
看板子過來。
小人不敢。
狗才!
待我自己來取。
阿呀爹爹!
老爺請息怒。
𠲔!
吖喲,
𠲔…,
吖哈…阿呀大相公,
大相公!
不肖子,
你把我許多緇裝,
都往那裡去了?
大相公,
説與老爺知道。
爹爹吓,

【江兒水】
被盜刦緇裝去,
財疎朋友離。
來興呢?
吓?
來興呢?
逃走了。
一向在那裡?
老爺問你一向在那裡?
哪,
祗剩得孤身𣴑落在泥途裡,
更遭疾病多狼狽。
老爺,
大相公有病。
有病,
何不死了?
幸逢肆長加恩惠,
加什麽恩惠?
館穀虧他周濟。
為感恩私只得權、
權什麽,
權什麽?
爹爹不要打,
待孩兒説㖸。
老爺請息怒,
待大相公説。
只得權做歌郎報取。
呀呀呸!
別樣事,
可以權得;
那歌郎,
豈是權得的?
待我打死你這畜生!
爹爹,
饒了孩兒罷!
老爺請息怒。
𠲔…,
吖喲…,
阿呀畜生吓,

【得勝令】
指望你步青雲登高第,
却原來裹烏巾投凶肆。
廣寒宫懶出手攀仙桂,
天門街強出頭歌蒿里。
不肖子吓,
你曾、
曾讀詩書怎不知𤎉恥?
鄭儋的祖宗祖宗,
吖哈積、
積徳個門閭,
養這等習下𣴑不肖子、
習下𣴑不肖子!
𠲔…,
吖喲…,
大相公,
有話説與老爺知道!

【玉交枝】
因遭顛沛故從權,
徑竇奔馳不踰閑。
大徳兒無愧,
只得聊表微軀。
阿呀爹爹吓!
那虎虎狼尚然不食兒,
可憐骨肉當饒恕。
望爹爹深垂憫,
慈論至親莫如父子。
呀呀呸!
還説父子。
我就一頓板子,
敲死你這畜生!
爹爹,
不要打,
待孩兒回去見見母親,
就打死孩兒,
也是甘心的㖸。
老爺,
放大相公回去,
見見夫人。
不肖子!
你弄得這般光景,

【沽美酒】
還想到高堂慰别離、
到高堂慰别離?
休指望帶伊回。
你是個牛馬襟裾却去除,
𠲔!
吖喲!
打教伊精皮膚受鞭笞,
打教伊血𣴑標杵。
三魂喪纔中吾意,
七魄散棄屍溝渠。
俺呵,
今日個見伊打死、
免被傍人笑恥。
𠲔!
大相公死了,
還要只管打?
吖!
死了?
也好,
吖哈纔、
纔出俺心頭惡氣。
吖哈…,
羞死我也,
阿呀羞死我也。
老爺,
大相公死了,
可念父子之情,
買口棺木,
盛殮了回去。
㕶,
去買。
吓?
哆!
買口大些的,
連你這狗才,
盛在裡頭。
是,
不買。
誰要你買?
不買不買。
這樣不肖子,
把他屍骸,
撇在荒郊野外,
漏澤園中,
等他鴉食心肝、
狗食肉,
蛆鑽皮骨蟻鑽屍。
拖出去!
是。
阿呀大相公。
狗才!
誰要你哭?
不哭。
看板子來,
打這狗才。
哪,
不哭。
誰要你哭?
不哭。
放肆的狗才!
吖哈…,
宗祿,
大相公,
真個死了?
真個死了。
把他調轉來。
阿呀大相公吓。
好畜生!
你把這些緇裝費盡,
就該回來;
怎麽反做起歌郎來?
那歌郎,
豈是你做的?
嘿嘿!
吖哈哈!
咳,
想我鄭儋,
為官清白,
有何得罪於天地祖宗?
養這不肖子,
玷辱我的門墻。
嘿嘿!
吖哈哈!
阿呀,
阿呀呀!
吓,
我兒!
大相公!
宗祿,
你方纔説去買、
吖,
買棺材。
哎,
與我拖出去!
阿呀大相公吓,
倒是我宗祿,
害了你了。
噲,
大哥,
帮我抬一抬。

【尾聲】
千金屍棄荒蕪地,
鴉鵲紛紛來至。
老爺吓,
你一時之忿,
就把大相公打死。
回去夫人知道是,
喲!
就是鐵打心腸也痛悲。
屍棄荒郊外,
孤魂甚日歸?
何人陳薄奠,
誰與飯來炊?
宗大叔,
老爺下船了,
快來。
吖,
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