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獅吼記·跪池》

【生查子】
兒夫喜浪遊，
不把盟言守。
嗃嗃奈予何？
阿呀𠲔！
伊作伊還受。
自是男兒情薄，
莫怪婦人口聒。
為愛出牆花，
玩法甘違初約。
知覺知覺，
抵死和他一著！
昨日蘇東坡請我丈夫遊春。
那來人説有琴操奉陪，
我就疑惑必然有妓。
再三吩咐，
呌他自招：
若有妓，
回來甘心受責藜杖一百。
他便去了。
我只是放心不下，
悄地著蒼頭前去打聽。
囘來我就問他有妓無妓。
誰想這老狗才，
也把言語來支吾我，
被我一定要打，
才肯説出果然有妓。
阿呀天吓！
怎麽世上有這等不守法度的男子介！
他昨日囘來，
就要與他算賬。
他便推醉，
倒是一覺好睡。
可憐我整整的醒了一夜。
難道他今日還推醉不成？
為此整備藜杖，
與他算賬。
待我喚他出來。
吓，
陳！
吖喲，
氣死我也。
陳郎快來！
吖，
來了。

【前腔】
看花昨夜歸，
尚未醒殘酒。
陳郎快來！
吖喲！
我聞喚急趨蹌，
使我忙前後。
娘子拜揖，
有何見教？
見教見教，
可知你灾星拱照。
什麽説話。
若還違抝些兒，
天吓！
我不刎便吊。
娘子，
卑人看你紅了臉，
就是有話，
一句也説不出了㖸。
我且問你，
昨日有妓無妓？
昨日吓，
㕶。
無妓。
無妓？
無妓，
無妓。
坐在東坡右首，
艷妝者是誰？
昨日遊春，
千叢萬簇，
想是蒼頭看得眼花了。
其實無妓。
吖，
無妓？
無妓，
無妓。
吓，
蒼頭快來！
呌蒼頭出來做什麽？
呌他出來與你對吓。
娘子，
不要呌他出來，
待卑人勉强認了罷。
到底有妓無妓？
吓？
有妓無妓？
有妓。
咳，
禽獸吓！
人人説你腸子有吊桶粗，
我道你的胆兒有天樣大。
和你夫妻多年，
豈不知我的性兒，
輒敢玩法！
你昨日自對藜杖，
招些什麽來？
這個卑人倒忘了。
好個忘了。
你説若有妓，
囘來甘心受責藜杖一百。
我不管，
打還我來！
娘子，
卑人初犯，
權且饒過這一遭罷。
饒不得，
要打的。
娘子，
饒過這一次。
放手，
放手！
娘子小心指甲。
放手，
放手！
饒恕這一遭罷。
吖喲……。
如何？
娘子，
可妨事麽？
阿？
是是是。
權且記著，
再犯併責。
多謝娘子。
拾起來。
是。
取來！
㕭，
隨我來。
那裡去？
打便饒了，
罰你跪在池邊。
跪？
㕶。
哈……，
跪是卑人的本等吓。
跪吓。
只求娘子把大門閉上，
𢙢有人看見，
不好意思。
吖，
要閉大門？
要閉大門。
打了再跪！
是是，
就跪。
倒也説得自在。
𠲔！

【宜春令】
心中恨，
阿呀咦！
敢是恨我麽？
怎敢恨娘子介？
恨那個？
只恨我自己不成才，
㕶。
不學好，
是吓。
不長進。
兆吓。
連累娘子没受氣。
虧你羞也不羞。
哪！
臉上羞。
真個羞，
其實羞，
羞羞羞！
咳。
對著這碧潾潾方塘水𣴑。
趁這池中，
不如死了罷！
當場出醜，
人家説恩愛夫妻，
偏是這等無理。
這般恩愛難消受。
不中抬舉。
待我進去，
吃些陳皮砂仁湯消消氣，
放你起來。
多謝娘子。
吓，
怎麽起來了？
娘子説，
進去吃些陳皮砂仁湯，
消消氣，
放我起來的吓。
那個説的？
娘子説的吓。
還不跪！
是是，
就跪。
動也不許動。
動也不敢動。
吖喲氣死我也。
吖喲氣死我也。
吓？
這是蛙哥呌吓。
阿呀，
蛙哥吓蛙哥，
你往常不呌，
偏偏娘子罰我跪在池邊，
你只管咭咭咯咯。
休得在清池咯咯爭喧，
蛙哥，
你在那裡呌不打𦂳，
倘被娘子聽見，
只道我在此告訴别人了㖸。
免疑我對旁人嘵嘵搬口。
蛙哥，
可憐我陳慥，
閉嘴片時。
啅啅啅，
哈……。
且喜蛙哥不呌了。
吖喲喲…，
我的𦡀蓋兒跪得越疼了㖸。
望娘行大發慈悲，
暫時寛宥。
既已為男子，
應當制婦人。
牝雞曾有戒，
未可令司晨。
昨日陳生歸家，
必受栁氏之氣，
為此今日特來探聽。
此間已是。
門兒開在此。
吓？
没有人。
吖，
且到他書房中去。
𠴆、
嘿……。
這是陳生吓，
緣何跪在池邊？
奇絶。
我且閃過一旁，
聽他説些什麽。
嗤。
吖喲，
幾乎跌下池去。
哎，
這是那裡説起！

【前腔】
銜𡨚氣，
訴禍由。
我也不怨娘子，
怨那個？
只恨蘇東坡這老頭兒。
怎麽倒怨起我來？
我好端端坐在家裡㖸，
便怎麽？
他挈紅妝春郊戲遊，
今日落他機彀。
哈……，
還好還好，
幸喜今日無人看見。
𠴆、
嘿……。
還説無人看見。
倘人窺，
嘲訕般般有。
娘子吓，
我今後再不敢説謊了㖸。
咳，
可憐吓可憐。
我誓從今改過收心，
吖喲！
再不敢胡行亂走。
吖喲……，
我的𦡀蓋兒，
跪得越發疼了。
噲，
奶奶，
太太！
太太都呌出來了。
阿呀，
太太是呌不應的了，
只得哀求神道罷。
神道吓神道，
快來答救我陳慥㖸。
我來答救你。
望神明轉日囘天，
急來搭救。
噲，
答救你的神明在此。
吓？
冒、
哈……。
阿呀……。
吓子瞻，
你好没道理。
緣何不待通報，
竟直入人家内室？
豈有此理。
若待通報，
你的𦡀蓋兒跪得越覺疼了。
跪的是我，
與老兄何干？
扯淡。
衣冠不整，
尚屬朋友之過。
陶淵明不為斗米折腰，
至今猶有生氣。
你既為男子，
乃甘屈𦡀於妻孥。
我自屈𦡀，
與老兄何干？
世間那有你這様縮頭的男子？
跪在那裡？
跪在此。
噲，
季常，
這是那個的聲音？
房下。
吖喲，
尤如獅吼一般。
吓，
緣何不待發放，
擅自起來？
動也没有動吓。
你與那個在此講話？
蘇學士在此。
我正要見他。
權且放你起來。
多謝娘子。
請進來。
是。
吓，
子瞻兄呢？
阿呀恭喜恭喜。
喜從何來？
發放了吓。
阿阿阿，
休得取笑。
房下相請。
正要見他。
且慢。
要以禮而待之吓。
這個自然。
吓娘子，
子瞻來了。
吓，
尊嫂。
蘇大人。
子瞻。
季常。
子瞻請坐。
有坐。
娘子請坐。
不知禮。
忒小心了。
此位有些坐不慣吖。
蘇大人到舍，
有何貴幹？
下官有言奉告。
請教。
尊嫂，
軾聞婦道以順為正，
從一而終。
是以牝雞司晨，
長舌階厲。
尊嫂何不恪遵四德之訓，
敢犯七出之條？
季常有何罪，
而令其長跪池頭？
子瞻，
少説些罷。
竊𢙢夫既不夫，
婦亦不婦，
傷風敗俗，
逆理亂常。
不可吓不可。
蘇大人。
尊嫂。
奴家雖係裙釵賤質，
頗聞經史懿言。
子瞻，
娘子開講了。
哪，
在此洗耳恭聽。
自古修身齊家之士，
先型寡妻，
乃治四海。
古之賢婦，
雞鳴警旦，
脱簪有規，
交相成也。
齊眉之敬，
子瞻，
我家娘子是極通理的。
通吓。
豈獨婦順能彰？
反目之嫌，
祗緣夫綱不正。
今日我丈夫呵，

【梁州序】
襟懷偏放，
面皮徒厚。
季常乃是瀟洒之士。
其實瀟洒。
你的面皮、
你的面皮，
忒厚了些。
不把我機關参透。
尊嫂待要怎麽？
要他繩趨尺步，
休教惹罪招尤。
蘇大人，
尊嫂。
羨你望隆山斗，
阿呀……，
不敢。
子瞻望隆山斗，
朝野馳名，
久仰吓久仰。
誰要你來奉承。
吓，
我來奉承你？
倒不是你來奉承我？
却怎心戀烟花，
輕把我的兒夫誘？
琴操是我的相知，
季常不過陪坐而已，
尊嫂何必吃這樣寡醋？
吓？
你引亂他心，
倒説我吃寡醋？
吃寡醋。
子瞻，
少説些罷。
阿呀咦！
恨不得青藜杖打！
吖喲，
季常便打得，
下官是打不得的。
娘子不可如此，
打不得的。
季常不要放手。
打殺你這老牽頭，
教你狗黨狐朋莫再遊，
免使我恁爭鬥。
吖喲，
氣死我也。
好利害。
娘子不要動氣，
待卑人與你搥背。
噲，
季常，
嗤。
來吖。
怎麽？
來吖。
怎麽介？
果然利害。
如何？
連我也有些胆怯起來了。
今日纔見麽？
待我進去説他幾句。
他手中之物利害，
不是當耍的。
你放大了胆，
有我在此。
不要連累我。
不連累你的。
吓，
娘子，
子瞻進來了。
吓，
尊嫂。
從來那些悍戾之婦呵，
悍戾便怎麽？

【前腔】
當年為害，
千秋遺臭。
四德三從呵，
一旦丢開腦後。
淫心悍氣，
全無半點温柔。
那幾個？
倒要請教。
有那武姬斫樹，
劉氏垂幃，
王導也揮麈親馳驟。
再有？
再有？
明光因誦賦溺清𣴑，
子瞻，
少説些罷。
看他五虎威嚴鬼也愁。
原来只這幾個。
𠲔！
恨不剝這禽獸。
噲，
老蘇。
吖喲，
好美稱吓。
你言言嘲訕，
句句扛幫。
我須奈何你不得？
便把我怎麽様？
都是你這禽獸串通來的，
我只是打你。
阿呀娘子吓！
哪哪哪，
又跪了。

【前腔】
告娘行細察因由，
蘇學士𦊅然來候。
他明明來嘲笑我。
這顛言狂語，
盡皆紕繆。
我一一都記在此。
我自隨伊饒舌，
憚爾青藜，
朝夕權相守。
我一向聞得你在他家談禪，
十分敬服。
誰想都是談的老婆禪！
什麽老婆禪吓？
噲，
老蘇。
又是老蘇。
自古各家門、
自家户，
今後免勞下顧。
不來何妨？
你若再引他上門來，
和你做一世的死𡨚家！
阿呀娘子吓！
是非今説破、
莫追求，
不是𡨚家不聚頭。
子瞻，
來來來，
請暫退，
免僝僽。
赶他出去！
豈有此理。
子瞻請囘罷。
季常，
你年正强壯，
蘭夢無徵，
何不與令正商量，
娶一妾如何？
禁聲！
還想娶妾？
自然吓。
小弟向在洛中，
蒼頭來報，
説家中已納下四妾了。
這就好了。
小弟急急赶囘看時，
却娶了四個魑魅魍魎。
呌人如何下得手？
就是容貌醜些，
但能生子，
亦是美事。
喲，
未到月餘，
連那醜的都赶出去了。
吖！
都赶出去了。
待我再説他幾句。
子瞻，
不要連累我吓。
放大了膽，
有我在此。
吓，
娘子，
子瞻又來了。
吓，
尊嫂，
季常今後、
今後便怎麽？
吖喲。
吖，
再不敢戀酒迷花了。
㕶。
講了半日的話，
只這一句中聽。
吖，
下官的話，
原有一句中聽。
只這一句。
娘子，
子瞻是極通理的㖸。
哪哪哪，
又來了。
吓，
蒼頭，
看好茶來，
與蘇老爺吃。
子瞻，
有茶吃了。
茶倒不消，
下官還有一言奉告。
你的説話，
怎麽再也説不完的。

【前腔】
念鯫生畧獻愚謀，
論不孝須防無後。
陳門無後，
與蘇氏何干？
扯淡。
下官與季常呵，
忝金蘭交契，
忍絶箕裘？
大奶奶，
茶拉里。
拿進去。
吃勿成。
噲，
老蘇。
又是老蘇。
想是你會麻衣相法的，
那見得我生不出兒子？
可笑。
子瞻，
你這句話講差了。
何差？
我和娘子，
正要生子，
被你説出這様掃興的話來。
娘子，
可是麽，
可是麽？
多嘴！
吖喲。
哈……，
打得好。
你若容他娶一妾呵，
你是螽斯不妬，
麟趾鍾祥，
百福從天祐。
螽斯麟趾，
是周公做的詩。
難道周婆肯説此話？
娶妾是美事吓。
怪道有司官奏你誹謗朝𢌜，
原來你好管人家閑事。
什麽管閑事？
娶妾是該娶吓。
陳郎過來！
在。
娶妾由你娶，
只是每日要打藜杖一百。
打到幾嵗纔止？
打到九十九嵗，
老娘還要與你算賬。
阿呀……，
季常，
彀你受用的了。
阿呀娘子吓！
肯因添一妾與你結為仇，
難道無兒没葬坵？
推出去，
莫容留。
進來。
吓，
子瞻，
請了。
季常，
請了。
禽獸！
還不走？
請了。
走進去！
子瞻，
請了、
請了。
哈……。
我蘇子瞻遨遊四海，
閲人頗多，
從不曾見過這様惡婦。
吖，
有了。
我如今將自己一妾贈他，
一者陳門有後，
二來與栁氏分權。
咳，
栁氏吓栁氏，

【尾聲】
雖是乾坤戾氣天生就，
怎出得東坡妙手？
我一計教他妬即休。
奇絶吓奇絶，
哈哈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