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南西廂·拷紅》

【步蟾宮】
淒涼蕭寺空迤逗，
故國不堪回首。
爭奈孩兒胡廝耨，
想必是紅娘引誘。
雕籠不解藏鸚鵡，
綉幙何須護海棠。
這幾日，
竊見鶯鶯，
語言恍惚，
精神倍加，
腰肢體態，
比舊日不同。
莫非做出些事來？
待我呌紅娘出來，
拷問一番，
便知明白。
紅娘那里？
吖，
來了。

【前腔】
若不是紅娘引逗，
怎能彀兩邊成就？
裙腰帶兒掩過紐扣，
比著舊時越瘦。
紅娘！
且住。
為何今日老夫人怒氣冲冲，
莫非知覺此事了？
紅娘快來。
來了。
阿呀怎麽處？
啐！
自古道醜媳婦少不得要見公婆面的，
就去何妨？
紅娘那里？
在這里。
賤人！
我呌了你半日，
怎麽這時候纔來？
老夫人一呌，
紅娘是就來的。
見了我怎麽不跪？
好端端為何要跪起來？
賤人還不跪？
㕭，
要跪？
就跪。
好個就跪。
我且問你，
你每日引小姐到後花園去做什麽？
阿啐！
我道是什麽。
說。
吖，
是燒香。
燒什麽香？
小姐說，
若要萱堂增壽考，
全憑早晚一爐香。
是保佑老夫人的。
好端端在此，
保佑我什麽！
可有什麽了？
沒有什麽了。
小賤人！
吖喲！
賤人，
賤人！
阿呀！
賤人吓。
問你早上綉鞋因甚濕，
晚間金鎖為誰開？

【桂枝香】
著你行監坐守，
誰許你胡行亂走？
一任你握雨携雲，
常使我提心在手。
你花言巧語、
你花言巧語，
將沒作有，
使我出乖露醜。
阿呀，
相府家中，
有什麽出乖露醜？
還要胡說。
打死你這小賤人！
吖喲！
吖哈打、
打你這賤丫頭。
不說出始末根由事，
教我如何索罷休？
待紅娘說㖸。
快些說來。

【前腔】
那日閑停刺繡，
把此情窮究。
道張、
張什麽？
待我說㖸。
道張生病染沉疴，
小姐說同我到書齋問候。
張生有病，
與你們什麽相干？
去問他則甚！
不要說小姐不該去，
連紅娘也是不該去的。
可又來。
阿呀張生，
你那天殺的吓！
使紅娘暫回、
使紅娘暫回，
小姐權、
權什麽？
待我說呢。
小姐權時落後。
阿呀，
女兒家豈是落後得的！
落後便怎麽？
落後沒落後了！
只管問。
你不說我就要打。
老夫人不要打，
待我說㖸。
快說快說！
女兒家落後沒，
有什麽好處吖。
想做了鸞交鳳友。
漫追求，
始末根由事，
望夫人索罷休。
氣死我也！
我如今打也打不盡許多，
罵也罵不得許多。
隨我去。
到那里去？
到官去。
紅娘正要到官去。
怎麽你要到官去？
想此事非干張生小姐紅娘之事，
都是老夫人不是。
賤人，
怎麽到是我不是？
老夫人，
你且坐了，
待我告稟。
你且說來。
老夫人，
豈不聞信乃人之根本？
人而無信，
不知其可也。
大車無輗，
小車無軏，
其何以行之哉？
當初兵圍普救寺的時節，
老夫人有言，
如有人退得賊兵者，
願將小姐妻之。
可是有的？
有的。
此乃退兵之計。
張生非慕小姐顏色，
豈肯建此退兵之策？
如今兵退身安，
老夫人悔言失信，
既不成其親事，
只合酬之金帛，
令張生捨此而去；
不合留在書院，
相近咫尺，
使怨女曠夫，
早晚各相窺伺，
以致有此一端差處。
目下便怎麽？
若不早息此事，
一來玷辱相國家聲，
二來張生名望有虧：
既施恩於人，
反受其辱。
若到官去，
老夫人亦有治家不嚴之罪、
忘恩負義之愆。
望老夫人赦其小過，
成其大事。
則滌其舊染之污而自新，
豈不為常便乎？
㕶。
依你便怎麽？
依紅娘，
一些也不難。
把小姐配與張生，
這件事就完了。
小賤人！
倒也說得干淨。
不干淨也不說了。
退後。
是。
且住。
家門不幸，
養這不肖之女，
玷辱家風。
罷了！
到依了這賤人罷。
過來，
快去喚那禽獸出來。
吓，
喚那個？
張生。
我不去。
為何不去？
又道是紅娘傳消遞息了。
不去。
你若不去，
取家法板過來。
阿呀不要打，
待我去，
待我去。
快去。
張生快來。
紅娘姐，
為何這般光景？
你兩人快活，
害得我打得這般模樣！
連累你了。
如今便怎麽？
如今呌你去做親。
怎好去見老夫人？
你裝個假道學，
搖吓、
擺吓，
擺進去，
就是了。
咳。

【臨江仙】
自古來沉舟可補，
如今覆水難收。
得干休處且干休。
張生到。
老夫人拜揖。
張生，
我一向怎生待你？
你到幹出這樣事來。
小生、
只此一遭。
兩遭沒，
外孫都有了。
胡說。
喚那不肖的出來。
小姐有請。
紅娘，
為何這般光景？
老夫人知道了，
打得我這般模樣。
這便怎麽處？
被我比長比短，
說了一番。
如今呌你去做親。
羞人荅荅，
怎好去見母親？
照依前日見張生一般，
遮了臉、
閉了眼，
就是了。
見人猶靦覥，
不敢強擡頭。
小姐到。
母親。
嘖嘖嘖，
好、
好一個不出閨門之女！
沒廉恥。
看你羞也不羞。
小姐是初犯吓。
胡說！
張生，
我將小女許配與你。
只是我家三代，
並無白衣女婿。
今日成了親，
明日就要上京應試。
待等滿了月去罷。
滿什麽月？
三朝是要過的。
什麽三朝四朝！
去喚儐相過來。
啐，
他們兩個，
要什麽儐相？
哪哪哪，

【錦堂月】
只不過再整鸞儔，
重偕伉儷，
心猿意馬收留。
且把往事從前、
今霄一筆都勾。
再休提柬帖傳情，
惟願取功名成就。
從今後，
萬里青雲早當馳驟。
紅娘，
收拾行李，
明日待他起程。
是。
咳，
罷了吓罷了。
咳，
罷了吓罷了。
吓？
那個學我？
噲！
那個學老夫人，
是要打的㖸！
明明你這賤人學我。
吓？
紅娘沒，
沒有。
明明是你。
咳，
罷了吓罷了。
小賤人氣死我也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