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南西廂·跳牆著棋》

花香繞徑東風細，
竹影橫堦淡月明。
我，
紅娘。
今早小姐，
著我去送書與張生。
當面呢，
有許多假意，
原來書中暗約張生在園中相會。
他又不對我說，
我也只做不知。
且到其間，
看他怎生瞞我。
言之未已，
小姐出來了。

【杏花天】
東風寒透碧窗紗，
控金鉤繡簾不挂。
門闌暮靄映殘霞，
對菱花晚妝纔罷。
寂寂花香閉院門，
玉人相並立瓊軒。
含情欲說心中事，
鸚鵡簷前不敢言。
小姐，
焚香煮茗俱已停當，
請小姐玩月去。
如此閉上房門。

【駐馬聽】
不近喧嘩，
嫩綠池塘藏睡鴨。
自然幽雅，
新柳拖黄暗隱棲鴉。
金蓮蹴損牡丹芽，
玉簪兒抓住荼𧃲架。
苔徑泥滑，
露珠兒濕透淩波襪。

【前腔】
你看日落窗紗，
兩下含情看月華。
風光瀟灑，
雨約雲期，
楚臺巫峽。
夕陽影裡噪歸鴉。
兩下裡捱一刻如過一夏。
風送飛花，
紛紛亂撲香階下。
紅娘，
你到角門首去看看，
𢙢有人窺探我們，
不當穩便。
我在太湖石畔等你。
曉得。
這涎臉兒也該來了。
待我開窗一看。
呀！

【前腔】
月照銀紗，
風動庭槐噪暮鴉。
只見影分髙下，
却是多才、
帽側烏紗。
一個潛身曲檻未撑達，
玉人已約西廂下，
待月今宵暗裡逢。
那邊是紅娘，
待我摟他一摟。
一個無言背立在湖山下。
在這裡了。
阿呀是那個吓！
是小生。
早則是我，
若是老夫人便怎麽？
就是老夫人，
也說不得了。
噯！
休得謊咱，
都應窮漢餓眼生花。
紅娘姐，
小姐呢？
在太湖石畔。
如此待我進去。
住了！
那個約你來的？
小姐有書約我來的。
約你那裡進去？
約我跳牆進去。
如此請跳。
喲，
這等髙牆，
教我如何好跳？
哪哪哪，
那邊有亇狗洞，
鑽了進去罷！
人怎鑚起狗洞來？
自古人急掛梁、
狗急跳牆呀！
將人比畜生，
豈有此理！
不是畜生，
如何幹此勾當？
還是放我進去。
我若放你進去，
小姐只道我引你進來的。
阿呀，
這便怎麽處？
吖！
你從牆上跳過來，
待我與小姐下棋，
把言語挑動他，
看他動靜，
就好行事了。
如此不要誤了我的大事吓！
不妨，
在我身上。
紅娘姐，
來來來。
怎麽？
我與小姐，
是情投意合了㖸。
哈……！
紅娘，
小姐，
角門可層閉上？
閉上了。
外面可有人？
沒有人。
沒有人就罷了。
小姐，
今晚好月色吓！
便是。
小姐，
你看星光映在池内，
好似棋子一般。
明月如鋪練，
池星似散棋。
有棋子在此，
與小姐下一局如何？
只是沒有棋枰吓。
棋枰麽，
有在此，
待紅娘去取來。
快去取來。
是。
這涎臉兒還不見來！
為有西廂約，
來尋月下人。
阿呀！
看這髙牆，
教我如何好跳？
吖！
待我許個愿心：
花園土地，
保佑我張珙跳過此牆，
買大大三甡祭獻。
相公，
阿要請香燭，
狗才！
到拉里許愿？
待我扳住樹稍，
跳牆過去。
這時候還不見來？
紅娘姐！
張先生來了麽？
來了。
跳下來㖸！
跳下來，
可不要跌死了？
跌死了倒也干淨！
快來扶我一扶。
我怎好扶你？
放大了膽跳下來。
吖唷險吓！
不妨，
快些跳下來！
拉厾扒牆頭哉！
噯！
牡丹花下死，
做鬼也風流！
噲，
相公！
阿曾跳壞？
有張内傷膏葯，
拿去貼子罷。
我也要跳下來哉！
狗才！
還不下去！
此等人亡命之徒！
可曾跌壞？
沒有。
小姐呢？
在𠅘子上。
引我進去。
待我把棋枰遮了，
引你進去。
小姐，
棋枰有了。
棋枰雖有，
難道教我獨下不成？
吖，
待紅娘與小姐對一局如何？
你小小年紀，
那里會下？
小姐不知。
我父親在日，
常與棋客往來，
每每求他指教。
故此畧知一二。
如此我要盤你一盤。
盤紅娘什麽？
棋有多少？
小姐吓！

【梁州序】
三百六十，
先賢留下。
個中一路難抹。
棋逢敵手，
作者怎施謀畧？
這丫頭到有些意思。
紅娘也要盤小姐。
棋有定勢乎？
你倒來盤我？
不是吖，
請教小姐。
聽者：
酒防亂性隨量飲，
棋不求贏信手拋。
棋有益乎？
有甚益乎？
不過遣興而已。
好個遣興而已！
棋理還將義理通，
不分南北與西東。
古人造下今人愛，
萬局全無一點同。
是吓！
内有仙機妙著。
引入門來，
便與單關却。
吖，
待紅娘去取茶來。
怕他沖開打斷也。
要奪角，
𠮾，
他路强兮我路弱。
小姐請用茶。
失形勢，
怎收服？
小姐果然比紅娘髙見。
紅娘坐了。
紅娘不敢坐。
坐了好下。
紅娘不好與小姐相對。
吖，
待我去尋一個人來，
與小姐相對一局如何？
胡說。
不是吖，
𢙢怕難遣小姐的興呀！
閑說！
坐了。
如此告坐了。
請問小姐，
還是聽琴的好呢？
還是弈棋的妙？
紅娘吓，

【玉芙蓉】
棋中有密機，
小姐，
紅娘先下了㖸。
輸了難迴避。
謹關防，
却被那人先覷。
只圖兩下相黏住，
待我提起這一著。
怎當得他人刼處提？
紅娘身子為何只管動？
紅娘沒有動吓。
看你只管搖吓擺吓。
阿呀小姐吓！
你休猜忌。
待紅娘做眼，
引入其中。
不枉負佳期，

【前腔】
雙關話可疑。
難道棋子沒有雙關的麽？
我把你一敲，
打做兩段。
阿呀小姐吓！
敲斷隨伊意。
紅娘，
你看蜘蛛網上，
什麽東西？
待紅娘看來。
吓，
沒有吓？
吓，
小姐，
沒有什麽東西。
沒有就罷了。
咦？
小姐背了紅娘，
偷下一只。
這丫頭好胡說。
下在那里？
哪哪哪，
這不是麽！
暗中行何事？
對奴明語！
我恨你不過，
待我來點瞎你的眼。
紅娘的眼，
終不被小姐點瞎的。
我一雙好眼常看你，
紅娘，
你看星移過去了。
又是什麽星移過去了？
吓，
沒有吓！
小姐，
沒有什麽星移過去。
沒有就罷了。
咦，
小姐背了紅娘，
又偷起一著來了。
丫頭，
只管胡說！
下在那里你來搜㖸！
待我來搜。
可是沒有？
在那隻手！
實是沒有。
在這里了！
嘖嘖嘖，
好吓！
倒做了偷棋犯著的。
我實是下你不過，
故此拿起一著來。
那里是下紅娘不過？
我曉得吖！
你曉得什麽？
奴非對。
須尋一個對手，
兩下裡和平。
今宵不枉會佳期。

【前腔】
無情我詐輸，
小姐輸便輸了，
說什麽詐輸。
丫頭吓。
你休要發狂語。
小姐，
下了這著，
是輸了㖸！
怎見得？
哪，
可是輸了？
不算，
要悔的！
悔不得。
要悔的。
悔不得！
這一著今宵定然翻悔。
今宵下定如何悔？
紅娘，
你為何有三隻手？
紅娘不做賊，
那有三隻手？
待我來數。
哪哪哪，
小姐，
這是月影呀！
月色偏將手影移。
吖，
是月影。
咦，
紅娘沒有三隻手，
小姐到有三隻手。
這丫頭只管胡說。
你也來數㖸！
待我來數。
哪哪哪，
啐！
敢是你眼花了？
不是紅娘眼花。
小姐可下了？
不下了。
收拾過了罷。
收棋去，
向夫人行看取。
早早囘身，
莫待悔時遲。
吓，
小姐！
是那個？
小生。
你來了麽！

【前腔】
佯羞話可疑，
今夜難當抵。
從那里進來的？
跳牆進來的。
可曾跌壞？
沒有。
可有人看見？
沒有人看見。
只有紅娘姐看見。
啐，
沒用的東西！
什麽意思？
紅娘快來！
來了。
小姐有何話說？
園中有賊！
賊有多少？
賊那有多少？
只有一個。
不要說是一個，
就是十個，
待紅娘去拿來！
賊在那里，
賊在那里？
賊在這里。
原來就是你。
吓，
小姐，
賊是有一個的，
是個好好的熟賊。
賊那有生熟？
就是張生。
什麽張生李生，
拿他去見老夫人。
是。
走走走！
那裡去？
拿你去見老夫人！
阿呀，
不是我自己要來的！
那個呌你來的？
是小姐有書，
約我來的。
你將書暗約，
我故來此。
問君我寄書何處？
哪,這不是伊家寄我書？
須奪取，
在這裡了！
這分明詐我！
他怎麽進來的？
欲近嫦娥，
自有上天梯。
扯他去見老夫人。
是。
走！
又要那里去？
如今真正要去見老夫人了！
好，
我正要去見老夫人。
怎麼你反要去見老夫人？
我說老夫人吓！
罷了。
不要胡纏！
不是我自己要來的。
那個約你來的？
小姐有書約我來的。
我就從頭至尾，
直說到今夜，
我也不怕變卦！
完了。
吓，
小姐，
此時老夫人睡著，
到是小姐自己發落了罷！
但憑你。
這多是紅娘這丫頭不好。
我若見了老夫人，
桚他一桚，
連尿多桚他出來！
你要桚那個？
讃你的好處吖！
小姐自己發落了。
好，
到是自己發落的好。
可該謝謝我？
多謝紅娘姐。
在這裡了！
吓！
吓吓，
做什麽？
犯人一名，
張珙帶進。
帶去收監，
明日早堂聽審。
狗才！
還不下去！
到拉里審奸情。
犯人當面。
跪著！
張生。
荅應！
有。
你既讀孔聖之書，
必達周公之禮。
夜靜更深，
到此何幹？
從實招來，
免受小姐的刑法。
非關我事，
都是紅娘這丫頭不好！
非關紅娘之事，
都是小姐自己不好。
哫，
賤人！
哪哪哪。
啐！
張生，
荅應！
有。

【黃貓宿芙蓉坡】
今日見何差？
不是我一家喬坐衙，
張珙放起。
怎麽起來了？
小姐放我起來的。
胡說！
跪著。
我對你說句衷腸話。
紅娘姐，
這個什麽字？
是亇情字。
待我表他起來。
表他怎麽？
表情而已。
胡說！
只道你文章有海樣深，
誰知你色膽有天來大。
怎不去跳龍門，
到來學騙馬？
謝小姐賢達，
看奴面情甘罷。
若到官司詳察，
張生呵，
准備著精皮膚吃頓打！
小姐饒了他罷。
若不看紅娘之面，
怎饒得你！
謝了小姐！
多謝小姐。
此情若到官司裡，
應是非奸作盜拏。
扯他出去！
隨我進來。
㕭來了！
那里去？
小姐呌我進去。
小姐呌你出去！
吖，
呌我出去。
如此開了門。
待我開了門。
走走走！
阿呀，
做什麽介？
我好寃枉吓！
那個寃枉了你？
好端端一樁事，
被你弄壞了。
你自己沒用，
與我什麽相干？
我不管，
在你身上完我的事來！
阿呀，
怎說在我身上完你的事介？
紅娘姐，
春宵一刻值千金呢！
噯！

【普天樂】
再休提春宵一刻千金價，
準備著寒窗更守十年寡。
我是猜詩謎的杜家，
猜詩謎羞了杜家。
尤雲殢雨休誇，
莫指望西廂月下。
山障了隔牆兒花枝低亞。
在這裡了！
噯𠮾、
偷香手做了話靶，
參不透風流調法。
小生跪了。
阿呀起來㖸，
好詞兒早已折罰。
快些快些。
如此在那裡介？
就在地下罷！
阿呀，
骯骯髒髒，
如何使得？
不妨，
有衣服在此。
怕有人看見。
沒有人看見。
咳！
無人看見亇，
上沒哉。
狗才！
相公，
㕶拉里作奢？
我吓，
在此曬衣服。
狗才！
亇沒呌月亮裡曬衣裳，
直脚隂干話巴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