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牡丹亭·學堂》

【一江風】
小春香，
一種在人奴上。
畫閣裡從姣養。
侍娘行，
弄粉調朱，
貼翠拈花，
慣向妝臺傍。
陪他理绣牀、
陪他理绣牀，
又隨他燒夜香。
小苗條喫的是夫人杖。
花面丫頭十三四，
春来綽約省人事。
終須等個助情花，
處處相隨步步覷。
我春香，
自幼伏侍小姐。
看他名為國色，
實守家聲。
杏臉姣羞，
老成尊重。
我家老爺，
延師教授，
命我伴讀。
昨日請了一位先生，
呌吓、
呌什麽吓？
吖，
呌陳最良。
阿呀，
那先生，
好不古板吓！
老爺又對他說，
倘有不到之處，
只打春香這丫頭。
吓哈…，
我倒好笑。
我春香没，
豈是與他們出氣的？
却不是我的悔气。
今早伏侍小姐，
早餐已過，
呌我去看看先生，
可在學堂裡。
咦，
你看老人家，
端端正正的，
坐在那裡。
不免請小姐上學。
正是：
有福之人人伏侍，
無福之人伏侍人。
吟餘改抹春前句，
飯後尋思午响茶。
蟻上案頭沿硯水，
蜂穿窗眼咂瓶花。
我陳最良。
在杜衙設帳，
教授小姐毛詩，
極承老夫人看待。
今日早餐已過，
怎麽還不見女學生上學？
老夫人吓，
你太姣養了。
吓，
春香，
春香！
怎麽？
請小姐上學吓。
曉得。
請小姐上學。

【繞地遊】
素粧纔罷，
款步書堂下。
對净几明窗消灑。
先生萬福。
坐了。
是。
先生，
春香見。
罷了。
休怪吓。
吓？
那個来怪你。
不是吖，
我同小姐遲了些。
也不甚遲。
去。
是。
女學生，
凡為女子者，
雞初鳴，
咸盥漱櫛笄，
問安於父母。
日出之後，
各共其事。
如今女學生，
既以讀書為事，
以後須要早起。
以後不敢了。
先生，
我仝小姐，
今後不睡了。
為何？
等到三更時分，
就請先生上學，
如何吓？
㕶，
太早了。
哟，
早又不好，
遲又不好。
這倒難了。
多講。
去！
是。
女學生，
昨日上的書，
可曾温習熟麽？
温習熟了，
請先生講解。
先生，
小姐說，
請先生講解講解。
㕶。
你呢？
我吓，
我是爛熟的了。
好，
拿来背。
先生，
爛熟的了没，
怎麽還要背？
自然要背吓。
小姐，
先生呌你背書。
先生呌你背。
吓吓，
呌你背吓。
我是爛熟的了没。
拿来背。
是。
先生背書。
㕶，
朝上。
吓小姐，
提我一個字。
闗、
吓闗，
闗闗。
闗…闗…，
闗闗雎鳩。
闗闗雎鳩，
闗闗雎鳩，
在吓。
吓，
闗闗雎鳩，
在，
在河之洲。
吖，
闗闗雎鳩，
在河之洲。
窈窕淑女，
君子好逑。
先生，
可是爛熟的了？
哈哈，
一句也背不出，
反說爛熟的了。
拿去再讀。
喲，
爛熟的了没，
還要讀，
聽講。
是。
闗闗雎鳩，
闗闗是鳥聲，
雎鳩乃鳥名也。
先生，
鳥聲可學與我們聽聽？
我怎麽學與你聽？
鳥性喜幽靜，
在河之洲。
吖，
我曉得了。
不是昨日，
是今日，
啐！
不是今年，
是去年。
我衙内，
闗着個班鳩兒，
被小姐一放、
一飛，
飛到何知州衙内去了。
可是麽？
這是興吓。
喲，
一丟丟的小鳥兒没，
有甚麽興介？
胡說！
興者，
是起也，
起那下文。
窈窕淑女，
是幽閑貞靜女子。
君子好逑，
有那等君子，
好好去求他。
先生，
為何要好好去求他介？
吓……。
㕶，
依註講解，
只管胡纏！
依註講解，
學生自會。
先生，
但把詩經大意，
教導一番。
聽講。
春香，
你也聽着吓。
曉得。

【掉角兒】
論六經、
詩經最葩，
閨門内有許多風雅。
有指證姜嫄產哇，
不嫉妬后妃賢達。
更有那咏雞鳴、
傷燕羽，
泣江皋、
思漢廣，
洗净鉛華。
呷哆…、
㕶，
有風有化，
宜室宜家。
請問先生，
這經文，
有多少？
詩三百，
一言以蔽之：
没多些，
則這無邪两字，
付與兒家。
咦，
講得好聽呀。
書已講完。
春香，
取紙筆過来，
與小姐寫字。
是。
學生自會臨書。
春香還勞先生把筆。
小姐說，
自會臨書。
我春香，
還勞先生把筆。
你書也背不出，
又要寫什麽字？
先生，
待我寫個潤硃兒罷。
待我寫與你。
春香，
你要用心讀書吓。
是。
拿去。
字完。
春香，
送與先生看。
是。
小姐字完，
送與先生看。
待我看。
嘖嘖，
寫得好字吓。
小姐，
先生在那裡讚你。
我從来不曾見過女學生，
寫得這樣好字。
是甚麽格？
是衛夫人、
傳下美女簪花格。
果然寫得好。
先生，
我也寫個奴婢學夫人罷。
你吓，
尚早。
劣…。
㕶？
去！
是。
吓小姐，
我要出恭。
對先生說。
喲，
又要對先生說？
春香領出恭簽。
吓吓，
你才来得幾時，
就要出恭？
来了半日了。
不許去。
吖喲，
急得緊了㖸。
如此，
去去就来。
那個要出什麽恭？
且到那邊去，
頑耍頑耍再来。
請問先生，
師母的尊年。
目下平頭六十。
如此，
待學生，
綉雙鞋兒，
與師母上壽。
生受你。
請個樣兒。
吖，
依孟子上，
不知足而為履罷。
謹依先生之命。
春香去了半日，
怎麽還不見来？
是吓。
春香去了半日，
怎麽還不見来？
春香，
春香！
阿呀，
我只管在此讀書，
不知那邊有一座大花園，
桃紅柳綠，
阿呀呀，
好耍子吓。
春香快来。
来了。
可恨這老頭兒，
又在那裡呌了。
怎麽處？
吖，
待我做個出恭不完的意思便了。
春香，
吖，
来了。
交簽。
吓，
為何去了半日，
只管不来？
人家恭也不曾出完，
只管呌，
呌什麽介？
吓吓，
吓小姐，
你只管在此讀書，
原来那邊，
有一座大花園，
桃紅柳綠，
好耍子吓。
吓吓，
你自己去頑耍罷了，
怎麽又来引動小姐？
我是要打的㖸。
先生，
你要打那個吓？
打你！
打哪個。
打我吓？
勸你將就些兒罷。

【前腔】
我是個女娘行，
那裡應文科判衙？
止不過識字兒書塗嫩鴉。
古人讀書，
有囊螢的、
趁月光的，
待映月，
耀蟾蜍眼花；
待囊螢，
把虫蟻兒活支煞。
還有懸樑刺股的哩。
比似你懸了樑，
損頭髮；
刺了股，
添瘢痆。
有甚光華？
賣花。
小姐，
聽一聲聲賣花，
把讀書聲差。
吓吓，
又来引逗小姐。
如今真要打了。
𠲔！
放手，
放手！
啐！
打我這嫩娃娃，
桃李門墻，
險把負荊人嚇煞！
吖喲…，
氣死我也。
明日告訴相公，
我要辭館了。
先生請息怒，
待學生責治他。
好，
你去責治他。
哫！
賤人，
拾起来！
是。
取来。
送與先生罷？
胡說！
對先生跪了。
跪了小姐罷？
胡說！
賤人，
賤人！
自古一日為師、
終身為父，
難道先生，
打你不得？
是吓，
難道我倒打你不得？
反去唐突先生。
今後呵，

【前腔】
手不許把鞦韆索拿，
脚不許把花園路踏。
這招風嘴把香頭来灼瘢，
把眼睛瞧瞧罷。
招花眼把綉鍼兒活簽瞎。
瞎了眼是，
没用了㖸。
只要你守硯台、
跟書案、
伴詩云、
陪子曰没些争差，
賤人，
則問你幾絲兒頭髮，
幾條兒背花？
敢也怕些須夫人堂上那些家法？
賤人…。
阿呀小姐，
饒恕了罷。
問他下次可敢了？
下次再不敢了。
女學生，
他既知罪，
饒了他罷。
既是先生討饒，
你且起来。
是。
謝了先生。
謝了小姐罷？
胡說。
是。
多謝先生討饒。
今後不可如此。
嘿嘿，
頑劣春香，
不是我做先生的，
苦苦来教授你，

【尾聲】
女弟子則争個不求聞達，
和男學生一般兒的教法。
老爺請先生講話。
知道了。
春香，
你們完了功課，
方可回衙。
我陪相公閑話去。
怎辜負這一弄明窻新絳紗？
春香，
送了先生出去。
是。
春香送先生。
罷了。
啐！
老白毛，
老厭物，
不知趣的老村牛！
春香，
你在背後罵先生？
小姐，
背後罵先生，
是不聽見的。
胡說。
隨我進去。
是。
春香，
你方才說的大花園，
在那裡？
小姐，
你自去讀書，
不要學我這死丫頭要頑耍的。
這丫頭，
倒来放刁。
不是吖，
你實對我說，
我明日，
也要去逰玩。
吖，
小姐果然要去麽？
正是。
哪哪，
那邊不是大花園麽？
可有景緻？
有景緻。
亭臺六七座，
鞦韆一两架。
遶的流觴曲水，
靣着太湖山石。
竒花異草，
委實秀麗得緊。
吖，
原来如此。
既有好所在，
明日分付花郎，
打掃亭臺，
掃除花逕，
和你去逰玩便了。
是。
也曾飛絮謝家庭，
欲化西園蜨未成。
無限春愁莫相問，
綠隂終借暫時行。
隨我進来。
是。
好了，
明日要去頑耍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