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眉山秀·衡文》

【風馬兒】
簪筆螭頭日萬言，
功名債、
苦纏綿。
看浮雲天際閒舒卷，
何年拂袖、
囘首學逃禪？
長笑右軍稱草聖，
不如東野以詩名。
樂天自欲吟淮月，
懷祖無勞聽角聲。
我蘇子瞻，
自應制得第，
蒙聖人召試秘閣，
欽擢館職。
一應宣敕詔劄，
盡屬手書，
日無𡩋晷。
你看他人一登仕版，
便酬筆墨之緣。
惟我子瞻，
久戴賢冠，
尚負詩書之債。
反不如野鶴孤雲，
一瓢一衲，
倒得逍遙自在。
正是：
人皆養子願聰明，
我被聰明悞一生。
但得有兒愚且魯，
無災無禍到公卿。
兄弟子由，
高才飽學，
這還是男子常事。
好笑我家小妹，
也是這等會賦能詩。
想如此聰慧女子，
怎好配箇懵懂丈夫？
前者黄魯直偶談秦少游，
父親欣然討他文字來看，
果然名下無虛。
只須小妹自閱中選，
就聯此姻便了。
昨日王介甫又把他兒子文章送來，
也有求親之意。
因此父親教我將兩人文字送與小妹批閱。
不免到他房中則箇。
一技文章何足道？
要知摩詰是文殊。
來此已是。
吓，
朝華。
曉畫眉拖柳，
春妝臉抹桃。
大爺。
小姐可在房中？
在房中。
如此請他出來。
是。
吓，
小姐，
大爺在此，
快來。
來了。

【憶秦娥】
聲聲串。
呢喃小燕聽應倦。
聽應倦，
懶拋書史、
慵拈鍼線。
吓，
哥哥。
小妹，
你蓮步未移香閣内，
額頭先到畫堂前。
哥哥，
你去年一點相思淚，
至今流不到腮邊。
幾番拭臉深難到，
留却汪汪兩道泉。
口角幾回無覓處，
忽聞毛裏有聲傳。
且不要取笑。
有兩卷文字在此，
要你批閱一批閱。
你好不會看，
倒要我批閱。
我因應酧無暇，
借重你做箇主司。
我做主司，
至公至明。
只怕你這樣刑賞論，
騙不得第二魁名哩。
今番只要你至公至明便好。
夜月燈花落，
曉風書葉翻。
吓，
大爺。
怎麽？
書房中有客拜訪，
老爺說，
請大爺出去相陪。
曉得了。
小妹，
你快些批評，
待我見過了客，
再進來便了。
哥哥請便。
濠梁空復五車多，
圮上從來一編足。
朝華，
磨墨。
待我批閱。
曉得。
小姐，
你批閱文字，
待我去烹茶與你吃。
㕶。
玉甌瀹出生雲浪，
寶鼎烹來滾雪花。
這兩卷文字，
知他誰妍誰媸？
直須從頭辨別。
如今做主司的，
堆著滿案文字，
憑他一時喜怒：
亂圈亂點，
瓦礫盡是夜光；
亂擲亂勾，
璠瑜還同頑石。
饒你錦心繡口，
一時呌不出沖天屈來。
正是：
從來文字無靈，
只要主司有眼。

【金梧桐】
文章五色妍，
聲價千秋券。
只怕魚目光搖，
翻把隋珠眩。
音從爨下求，
駿向鹽車辨。
倘得箇賦就凌雲，
恨不見同時面。
早打點安排，
青眼懸冰鑒。
待我先看這一卷。

【東甌令】
花香馥月影娟也，
算作語句清新色燦然。
你看他聰明洩盡包含淺，
怕一霎光如電。
那裏是廟廊偉器棟梁堅？
恐不享長年。
香繞美人歌後夢，
涼侵詩客醉中脾。
小姐請用茶。
放下。
待我再看這一卷如何。

【大勝樂】
揮毫出語驚筵。
細推求，
凝思遠。
妙呵。
你看他縱横馳驟如鏖戰，
傾三峽、
倒詞源。
真箇是鏗鏘恍挾風霜字，
抵多少揮灑全刪月露篇。
這樣做得好，
不知何等樣一箇人？
管他則甚。
錦心繡口，
看指日雒陽紙貴、
姓揚名顯。
靈運子孫俱得鳳，
慈明兄弟孰為龍？
吓，
小妹，
看完了麽？
看完了。
好快吓。
惶𢙢。
待我看看。
哥哥請看。
這是王雱文字，
看他怎樣批的。
新奇藻麗，
是其所長；
含蓄雍容，
是其所短。
取巍科則有餘，
享大年則不足。
唵唵唵，
不差吓不差。
這是少游的。
批得如何？
今日聰明秀才，
他年風流學士。
可惜二蘇同時，
不然横行一世。
吓哈……，
批得妙，
批得妙。
吓，
哥哥，
你看這兩卷批得還妥當麽？
非但妥當，
實在確當之至。
吓妹子，
你果然如此高才，
恁般法眼，
就是做哥哥的怎到得你來？
哥哥太謙了。

【解三酲】
只道你咏月拈花聊自遣，
誰想你溯本窮源著意研。
說什麽謝家道韞名獨擅，
魁女史古今傳。
只是可惜不是箇男子吓。
若得箇拋將妝鏡青衫換，
少不得坐擁文壇赤幟搴。
哥哥未免忒過譽了。
這到未必。
才微譾，
不過是依稀月旦，
那裡是悟徹幽圓？
朝華，
老夫人請小姐到後堂，
快些進來。
曉得哉。
吓哥哥，
母親呼喚，
小妹就要進去了。
你自去罷。

【尾聲】
俊才華真堪羨，
從教奪得榜中元。
怎說得文字無權只有天？
且喜少游文字小妹已看中了。
這頭姻事，
管教得手。
只是王雱文章，
將他塗抹壞了，
不免換一卷面，
寫幾句好批語，
加些圈點在上，
再行還他便了。
我今先囘父親話去。
正是：
何似秦郎妙天下，
舌有風雷筆有神。